徐弦月只装作没有听见,她起身同徐远山道:“爹爹既是无事,我先回院去了,舅舅来就说我,我睡了……”
徐远山满目困惑,刚要开口,偏头便看见贺薛怀大步流星朝这厢走来。
还是惯常的短打粗布,菜农打扮,唇上依旧贴了一撇小胡子,也不见外直言道:
“月月跑什么,看见舅舅来,竟也不招待一二。”
遭了!
徐弦月攥着拳头,紧着眉眼,背身朝向贺薛怀,当真不想在眼下同他碰面。
心里凄苦念道:好歹等我隔断了身体里的那个魂魄的同外面的牵系再来啊!
贺薛怀只当她是真的不舒坦,绕过她的身子,正面对她,低头观察她的面色,声音不自觉低缓:
“怎么了?身子又不舒坦吗?”
“你这小身板莫不是泥捏得,沾点风,遇点雨就化了?”
徐弦月不搭腔,贺薛怀继续道:
“我今日去宫城复命。遇到了回宫的秦灵若和夏府那个小姐,听她们念叨你病了许久都不曾出入与她们约见了,这才过来瞧瞧。”
徐弦月喃喃道:“没有,没有大碍……”
“没有大碍怎么不出门?”
“我……我身子懒……”
贺薛怀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她一圈:
“身子懒……想不想吃点什么?比如糖葫芦?”
徐弦月奇怪抬头,不解为何他突然这么问:“嗯?不想。”
她早不爱吃那等酸掉牙的零嘴了。
贺薛怀又道:“那,蜜饯呢?甜滋滋那种。”
徐弦月看着他,木然摇头。
“麻椒呢?热辣辣那种,汤锅想不想吃?”
徐弦月忍无可忍:“舅舅,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贺薛怀抿嘴笑道:“会不会,我要升辈了……”
“啊???”徐弦月大为困惑,稀里糊涂看着贺薛怀。
“嗨呀,就是月月是否有……”
贺薛怀隔空指了指徐弦月的腹部。
徐弦月终于明白他的意思,瞬时小脸俏红,又羞又难为情道:“舅舅,你说什么呢!秦越川大婚第二日就出征了,怎么可能!!”
贺薛怀摸着鼻头,小声念叨:“事无绝对……若是待他回来,发现府中又多一小人,指不定有多高兴。”
“舅舅!!”
“唉,好了好了,没有就没有,我说笑的,我带了些补品来,你也好好补养补养,瞧你这小身板。”
徐弦月扭头不再搭腔。
“你不想知道徐府之事是何结果吗?”
“没心思,徐府怎么样同我无关。”
贺薛怀好像没听见她的应答,自顾自道:
“嗯,勾结外敌,私屯兵马,全族下狱,大抵会判斩首。”
徐弦月低着头,微微蹙了蹙眉心,却也没说话。
贺薛怀手搭上她的肩膀,轻轻按了按,道:
“我只庆幸,还好三房已被除族,且眼下亦是无人可动你分毫。”
徐弦月低垂眼睫,不知为何,这等结果似曾耳闻——若她记得不错,梦中前往北疆的时候,好像听青风提过:
“徐家一家全部获罪。唯有三房小姐,被除族,不知所踪。”
这是前世徐府与三房的结局,与眼下无有差别。
徐明曦亦是重来之人,竟是也无力改变徐府结局命运吗?
那,秦越川呢……
眼下她的躯体为人所控,大约也是为了牵制秦越川。
等等,于秦越川来说,眼下的她,同前世的徐明曦,岂不是一般无二!?
皇城,北疆,秦越川。
只是眼下的牵制之人,由徐明曦变成了她!
她不自觉忆起梦中,他的前生……
好似提前预知话本中的惨烈的故事结局,骤然窥得完整事态发展趋势。
徐弦月心头陡然一震,忽然升起莫大的恐慌。
不对,不对,!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她曾想拼命更改的结局,努力同徐明曦有所区别,可如今看来,竟还是不知不觉成为了秦越川因果宿命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不是这样的!!!!
她曾经极力驳斥徐明曦行径卑劣,不足可怜!
可是,眼下她所担任的角色,为何瞧着,竟是与她相差无几!?
意识到这一点,徐弦月心慌极了。
眼前景物昏暗模糊交织相替。
耳朵里充斥着自己心跳声音,空闷响亮,以至于她听不清接下来贺薛怀又絮叨了什么。
思绪亦是混乱,脑海中反复回映着的秦越川形容那般惨烈的画面。
双腿虚软,忍着想要蹲下身子的冲动。
低着头,回避着徐远山与贺薛怀的目光,只哑声道:“舅舅,爹爹,我累了,想回院休息一会。”
也不曾听取二人是何回应,急急回身,跌跌撞撞跑回到了栾峰院寝卧。
跨入门槛,将门板反锁,身体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撑。 一点点滑坐在地,抱膝抵在门口。
她的眉心紧蹙,大口大口喘息着,揪着心口衣襟料子——那里难受绞拧得厉害。
为什么会是这样?
这些都不是她的本意。
她不愿!也不想!
可是,她恐惧,恐惧极了。
即便初次知晓自己的身躯被旁人侵占,也不曾惶恐至此。
初时认为秦越川身在北疆大抵一时半刻不会收到牵累,可她竟是忽略了,若是以她为饵,或许秦越川真的会不远万里再度奔赴京都。
这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她不愿做刀,更何况是刺向他的刀!
如果在他已经释怀的伤口,补刀的是她……
她不敢想,那双惯是温柔笑意的眼眸,凝着她,溢满悲伤绝望时,该是令人何等心碎。
思及此,徐弦月眼眶酸涩,再也抑制不住眼中热泪,大颗大颗滚落面颊。
不敢哭得太大声,还要顾忌着体内的监听,只极力抿着唇,忍着喉间断断续续的呜咽。
“不要,不要……”
徐弦月捂着脑袋,想要强迫自己,中断这个可怕的念想。
便是她有决心绝对不做他人手中之刃,可若是,有一天身不由己,仍然为幕后之人所利用,逼迫身边亲近挚爱陷入绝境,该怎么办。
眼下情形甚至更加糟糕,她牵制的不仅是秦越川,怕是今日之后,又多了一个镇国公府……
若是今生,令他们奔赴苦难的缘由是她……
若是那般,徐弦月湿漉着双眸,决然抬眼:
那倒不如即刻死了来的痛快!
魂销魄散,玉石俱焚!
可也只是一瞬,她又想到爹爹。
若是她有个闪失,爹爹该怎么办。
埋首双臂之间,此刻于秦越川思念,已是浓烈到了顶峰。
她想他。
想见他。
好想当面同他解释一番,一切真的皆非出自她的本愿。
梦中那些画面,宛如钝刀割肉,一片一片,血淋淋平铺并排展放在她的面前。
浓重的忧恐惊惧将她完全裹缠,透骨噬魄,想要移身倒退,却发现身后,竟是已无退路。
偌大的房间,只她一人在门口瑟缩成小小一团,抱着肩膀,止不住的浑身轻颤。
偏偏这时,脑海再度传来声响:[你怎么了?难过成这样?]
[你不是同徐府无甚亲近么?怎么为他们心痛至此?]
[还有,你的舅舅,竟然是镇国公贺薛怀?怎么从来不曾听你说过。]
徐弦月哑着声音,还要分心同她解释道:“我不是,替徐府心痛,我,我是后怕……我一想到若是,当初,我们不曾被除族,今日牢狱的里,怕是,怕是……”
[原来如此。]
如此解释倒也是合情合理,这个徐弦月胆小孤僻又怯懦,听闻徐府全族斩首,若有恐慌也是情理之中。
[你舅舅,怎么从未听你提过?]
徐弦月强打精神,抽噎了一声:“好像,你也不曾问过,这有何好提的。”
“这个舅舅,平日待我凶得很,我不太敢在他面前说话……”
那声音半信半疑:[是么?可我瞧着他待你似是很关切。]
“爹爹在场,总要给爹爹些面子的。”
痛苦挣扎过后,徐弦月抹了抹眼睛,迅速理好了情绪,怀着浓浓鼻音说道:“姐姐,我要继续练习了。”
无论如何,眼下首要的,还是夺回属于自己的身体掌控权。
徐弦月掌心紧紧捏着腰间玉佩,咬牙在心里暗暗发誓:
她绝对,绝对,不要做第二个徐明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