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疗养院的二十年里,赵有笙的记忆始终断断续续。
从记事起,家中就有一个模样乖巧的小妹。
他很喜欢这个小妹。
爸妈给他肉包子,他就把肉包子偷偷给小妹。
爸妈给他糖果,他就把糖果留给小妹。
起初,小妹也对他很好。
收下他给的肉包子和糖果时,总是会露出甜美的笑容,冲着他说谢谢哥哥。
他控制不住大小便弄脏被褥时,小妹从来不皱一下眉头,温柔的收拾干净。
后来,他长大了,小妹也长大了。
他闯进小妹屋里时,她会红着脸叫嚷:“我在换衣服!快点出去!”
赵有笙第一次懂得害羞,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傻子。
他在外面玩耍时,路过的村里人不止一次的说起:
“有笙好福气哟,这么小就有媳妇了,小妹做你的媳妇好不好呀?”
他总是努力的眨巴着眼睛,想要知道什么是媳妇。
参加村里一场喜宴,吕翠花牵着他的手去吃席。
赵有笙指着台上穿着红裙子的女孩,好奇问道:“那是什么?”
吕翠花弯着眉眼回答他:“那是新媳妇!等有笙长大了,小妹就做你的媳妇好不好?”
赵有笙痴痴地笑着,他喜欢那身红裙子,小妹穿上一定很好看。
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就在那场喜宴之后。
小妹忽然间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她开始对自己冷漠,无视,就连肉包子和糖果都会当着他的面儿扔进臭水沟里。
赵有笙不理解,只是看不见小妹的笑脸他总莫名的失落。
小妹十岁那年,赵有笙寻来一根木头,想要亲手给她雕一个娃娃。
等到娃娃雕刻好了,小妹却不见了。
他又哭又闹,在屋里满地撒泼打滚,一向疼爱的吕翠花抽了他好几个大嘴巴,疼极了。
没多久,爸妈也不见了,而他则被关在了一间白色的房子里。
每天都有人给他扎针,抽血,他的意识开始慢慢清晰,就连走路也不会跌跌撞撞了。
赵有笙恢复意识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要逃离这里。
这里没有爸妈,也没有小妹,他很孤单。
日子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赵有笙时常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从面目畸形的一个少年变成了清秀的成熟男人,他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那天,同村那个叫俞穆的男人又来看望自己了。
他在门外跟医生说了很多,然后如从前一样问了自己几个问题。
“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你还记得从前的事吗。”
赵有笙装傻充愣的摇头,还往他身上吐口水。
可是右手的拳头却怎么也松弛不下来。
这个男人一定就是囚禁他二十年的凶手。
他不是好人。
手握针筒,将护工麻醉后,赵有笙逃出了疗养院。
这间白色的房子如同监狱,关了他将近二十年。
现在,他只想找到父母,找到易小妹。
只是外面的世界发展太快,他站在布满钢筋水泥土的高楼之中,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游离在喧嚣的十字街头,大屏幕上放映着一张亲密的男女合照,路人们纷纷拿出惊呼围观。
赵有笙觉得羞耻,大城市的人们都如此不知检点吗,光天化日就敢放这种照片。
下一秒,他认出了照片中喜极而泣的女人。
那是他的易小妹。
赵有笙站在十字街头,听着大屏幕上的新闻消息,愣了好久都没有挪动半步。
她叫易轻舟,是小时候她说给自己取得那个名字。
“有笙哥哥,易轻舟这个名字好不好听?”
“我觉得易小妹好听...”
“才不是呢!我今天跟着村长家的二娃学会了一句古诗,叫做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以后我要改名叫易轻舟,多好听的名字啊!”
“那你为什么不叫易猿声?”
...
流浪在街头时,他遇到了一个很奇怪的瘸子。
瘸子看见他,又高兴又激动的表情。
“你是新闻上报道过的那个男人,你是易轻舟的男人对不对?”
赵有笙迷茫,不敢承认只想逃走。
瘸子一把拦住他,眼睛兴奋到充血。
“难道你不想见到易轻舟吗?我知道她在哪儿!
我可以带你去见她!”
瘸子说,自己叫孙炎。
他说自己很有钱,给赵有笙买了体面的衣服,还让他上了一辆豪华的轿车。
一路风景很美,赵有笙第一次见到大海。
原来海是红色的。
抵达一座气派的房子面前,瘸子指着房子说:“去吧,易轻舟就在里面。”
赵有笙怀着激动的心情下车,走近了那栋别墅。
花园里正在举办婚礼,同他小时候见到的农村喜宴不同,每个人都穿的体面高贵。
台上女人穿着一件纯白色的露肩曳地裙,裙摆处坠满了星星点点的钻石。
长发蓬松散落香肩,肤白胜雪,美不可收。
她莞尔一笑,整个花园都失了颜色。
赵有笙看的有些呆滞,使劲揉着眼睛才看出一抹易小妹的影子。
“易轻舟这个名字,是我自己取得。
小时候觉得,自己命不好,出生起就被困在了重重大山之中。
我做梦都想翻过那座山,以为翻过山,人生就可以重来。
但是现在,轻舟终于过了万重山,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了。”
她幸福的微笑,面前意气风发的男人俯身贴近。
“轻舟,你知道吗,其实我真的姓万。
你这辈子,恐怕轻舟难过万重山了。”
一对神仙眷侣,亲密拥吻。
赵有笙呆呆的将目光下移,盯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随即看见了那个叫俞穆的男人,转身后迅速地离开。
原来,她的人生早就掀开新的篇章了。
赵有笙找到监狱里的父母时,听清工作人员介绍着他们所犯的罪行。
当听见拐卖妇女儿童时,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铜墙铁壁中,久久回荡着一个男人痛苦而悲悯的哭声。
他以为的美好回忆,于她而言,原来是一辈子的折磨。
原来,自己欠了她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