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下去吧”
男人一袭绯色妆花云鹤缎临窗而立,声音充满了疲惫与无奈。
靛蓝色的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乌黑的头发被一顶嵌玉小银冠束了起来。
银冠上的紫玉晶莹润泽,更加衬托出他的头发黑亮顺滑,有如绸缎。
微风轻拂,墨发飞舞,宽大的袖袍随风飘动,隐约可见有金鹤屹立其上,将欲乘风归去。
金色的阳光为他戴上了神秘的面纱,却依旧难掩男人锐利的锋芒,仿如光阴未曾带走岁月,家乡的桂花依旧香飘十里……
“妆花”和“织金”都是御用贡品中的高级织物。
因其生产工艺复杂、工料成本太高,每年都要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进行这些特种锦缎的织造,也只能勉强满足上位者豪华的消费需要。
一般多用于帝王后妃的御用服饰,宫廷帷帐榻垫的装饰,经籍囊匣的装潢,只有少量或多余的用于赏赐王公大臣、赠送国外来使……
如今这般精美的织物如同破布娃娃一般曳地而处,可见其主人身份非同一般。
“是”
来人身着藏青色直襟长袍,衣服的垂感极好,不会寸步难行,也没有空中遛鸟的感觉。
腰束湖蓝色祥云纹的宽腰带,其上只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黄玉,形状看似粗糙却古朴沉郁。
乌发用一根青玉带随意绑着,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额前有几缕发丝被风吹散,和那根青玉带交织在一起飞舞着,颇有几分调皮。
“带下去吧!”话音刚落,院内便落下几条黑色身影,如同暗夜鬼魅,勾魂索命。
他们三下五除二便将人拖走,只余空中飘忽不定的临前反扑……
“相爷饶命啊!”
“是小姐说想吃芙蓉糕故意支开奴婢的,相爷饶命啊!”
“奴才入府七年,对相府忠心耿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求相爷饶命!”
“相爷饶命,奴才真不知小姐怎么去的后院啊!”
“相爷饶命啊!”
“相爷…”
……
待院中一片安静,青衣男子上前一步,喏嗫着不知怎么开口。
男人似有所感,笑着开口:
“阿金,有话便说吧!莫不是想同儿时那般藏在被窝里说悄悄话?”
锦衣男子脸上一讪,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道:
“老爷,你应该放下了,小姐和少爷不能没有你啊!”
男人身形一顿,未曾转身便开口道:
“阿金,若相府有难,你可愿……”
“老爷您这说的什么话?!我金忠岂是那般贪生怕死之辈!”
“相爷啊!自老将军带老奴入府开始,这里便是老奴的家!即便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退缩半步!”
男子气急了,满脸的激情愤慨,看向男人的目光都带上了谴责,连称呼都变了。
男人听罢笑了笑,没说话。
青衣男子也是明白了男人的意思。摇了摇头,转身便出去了。
“阿金…”
男子身形顿了顿,未听到吩咐,便继续向院门外走去。
“封了吧”
男子停下脚步,不可置信的转身看向临窗而立的男人,满脸的惊诧。
随即反应过来,立马转身向院外跑去,生怕男人改变主意……
男人笑了笑,抬手向窗外伸去,一片绿叶飘飘旋旋落入男人掌中。
叶片青翠欲滴,本是娇娇嫩嫩的年纪,却在最是光华正茂的时候落向淤泥。
即便中途被人为接住,被鸟兽虫鱼叼走,又能存活多久呢?
“呵~”
男人轻嗤一声,抬手便想将绿叶扔回土里……
“爹爹~”
一道粉色小身影奔入院中,如同小兽一般冲向男人,那架势,大有将房门和院墙一起带走的趋势。
男人赶紧弯下腰,还未摆好姿势,粉色物体便冲入怀中,男人踉跄着向后退了退。
“哎哟!慢点儿,慢点儿,仔细摔着了!”
男人将粉色物体抱起,掂了掂。
“瘦了!有没有好好吃饭呐?”
“吃了,婉娘做的烤乳猪,全被我吃了!爹爹,我是不是很厉害?”
小人儿骄傲的抬起下巴,小手不断拍着自己隆起的肚子,满脸都是“快夸我,快夸我,不然我哭给你看!”。
男子捏了捏小人儿的鼻子,笑着说:
“厉害,厉害,我家乖囡儿真厉害!”
“那是!”小人儿的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男人笑着摸了摸小人儿的头。
“爹爹,你手上的是什么?”
男人愣了愣,低头往手上看去,方才的绿叶被他紧紧攥在手里。
“没什么,一片不听话的叶子罢了。”男人抬手便将叶子扔向泥里。
“它怎么不听话了?”小人儿好奇的问道。
“乖囡儿看它与地上的其他叶子有何不同之处?”男子指着地上的叶子问小人儿。
“地上的叶子好多都被虫子蛀了,烂了,不然就是枯的,黄的,但它是绿的!”
“嗯……它很新鲜!很漂亮!我说的对不对啊爹爹?”小人咬着手指回道。
“是啊,本是娇娇嫩嫩的年纪,却在最是光华正茂的时候奔向淤泥,怎么就…那么不听话呢?”
男人声线拉长,语气悠悠。好像在说绿叶,又好像不是……
“乖囡儿以后可不能学它…”
“可是爹爹,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呀。”
“你做的诗?”男人十分震惊。
“不是,是一本书上的诗句。”
“是何书?”男人问道。
“哎呀~就是一本书上的嘛!”小人儿眼神闪了闪,攥紧了男人的袖子。
“哦?那是何人所作?”男人又问。
“是龚自珍,一位有名的诗人。”
“龚自珍?那是何人?”男人满脸的疑惑,饱读诗书的脑子完全不够用了。
“哎呀,就是一个诗人嘛!”小人儿开始撒娇打滚,逃避回答。
“好好好,乖囡儿长大了,开始背着爹爹有小秘密了,爹爹好难过啊!”
男人用袖子揩了揩眼角颤声道。那模样儿,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小人儿满脸的纠结与复杂,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急的满脸通红,眼看着眼泪就要掉了下来。男人赶紧低声哄道:
“好了不说了,不说了,爹爹也不是那么想知道,乖囡儿最好了,乖囡儿永远是爹爹的宝贝!”
男人一把将地上的小人抱起,轻抚着小人儿的后背柔声哄着。
“来找爹爹有什么事啊?”看着小人儿情绪好转,男人低声问道。
“哦对对对,差点忘了,爹爹为什么把我院中的人都换了,我都习惯他们了!”
男人脸色一变,笑容敛去。
“怎么了爹爹?”小人儿吓了一跳,赶忙问道。
“没什么,是他们家中有事,便告假回去了。”
“还有一些人……她们找着了更好的出处,便不愿在这待着了,爹爹好说歹说他们也不愿意留下。”
“乖囡人很喜欢他们吗?要不爹爹去求求他们,求他们回来?”
“才不要!”小人儿脸色瞬间就变了,爹爹是一朝丞相,怎么能去求他呢?!
她气呼呼的道:
“他们不喜欢这里,娇娇也不喜欢他们了!”
“告假回家的也就算了,跳槽的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可以这样嘛!我们对他们可好了!”
“工钱给的是最高的,好吃好喝的也有他们的份儿,逢年过节还有礼送,这般他们竟还要走!”
小人有些不理解。
“人都是有感情的,他们不是吗?”金娇娇小声吐槽着。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良禽择木而栖,怨不得旁人。”
看着小儿气呼呼的样子,男人其实想问“跳槽”是为何意?但又舍不得乖囡儿继续生气,只得低声哄道。
不过根据前后意思也可以推断的出来了,大概是另投他人的意思。
“算了不想了,我去看看福伯有没有把蛋糕做出来。”说着从男人身上滑下来噔噔噔就跑出去了。
男人向外看去,目之所及也不过一片粉色衣角。
来去匆匆,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蛋糕?”
想起小人儿最近闹着要吃的叫什么蛋糕的东西,说天上的神仙都是吃那个的。
还闹着要飞起来,像空中的鸟儿一样自由自在的飞翔,像仙人一样凌空而立、破虚而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那般大胆的想法,以及那未曾听闻却能写出那般千古绝句的诗人,废弃荒芜的小院一夜之间生机盎然,曾经一夜未归的乖囡儿……
男人眸色加深,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