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经常来爬山吗,我看安然姐不怎么费力呀。”顾初左右看着前边早没影的地方,问。
沈易一边看路一边看她,嘴角一直噙着笑,眼里也有笑。
“嗯,以前经常来。”
顾初点了点头,她就说嘛,不然怎么解释得通,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纤细的人,这么厉害。
“真好。”她说着,眼里带了羡慕。
沈易一顿,垂眸看她:“为什么?”
顾初:“没为什么呀,就是觉得你们关系真好,成绩也好,人长得也好,家境也好。所以真好。”怎么会这么完美呢?
沈易失笑:“有好也有不好。”
“是吗。”顾初有些失神,呢喃着,又上了几步阶梯。他们都算不好了,那她又算什么呢?记不清是几天前了,就记得那晚上梦见了外婆,外婆拉着她的手,慈爱的说:“初一啊,忘了吧,不要去记恨谁,以后你的前途亮着呢。”
而她心里咆哮:“为什么要忘,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求她这个受害者咬紧牙关,只字不提对那个人渣的谴责。为什么要她这个才几岁的受害者,原谅、包容所有?不公平。”可梦里的她什么都没说,而是死死盯着窗外,顺从的说:“知道了,婆婆。”
沈易看出了他同桌又出神了,手指又加大了力度,顾初被拉回神。微微偏头,对他说:“放了吧,我可以自己走了。”语气稍微带着无力和难以言喻的失落。
“不放。”沈易淡淡的吐出两个字。
顾初无法,只能被他提着。过了会,整条阶梯只剩下他们的呼吸声、脚步声,还有林子里的鸟叫声。
山上的空气很清新,到处都是翠绿的树。
“沈易,你小姑看起来很不一样。”顾初思来想去,琢磨了个话题来说。
沈易挑眉,说:“不像个警察?”
“嗯,跟我认知的警察很不一样。”顾初有点犹豫地回答,脑子里浮现威严、一身正气的警察叔叔。
沈易瞧她,半开玩笑地说:“那你没看见她更年轻那会,恐怕会颠覆你对警察的认知。”
“啊?”顾初被提起了兴趣,追问:“怎么个颠覆法啊?”
“想听?”沈易勾唇,第一次听见他同桌对某个人的过往感兴趣。
顾初点头,表示很想听。
“我小姑比我大十五岁,我有记忆的时候,她已经在警校大二了。那个时候,我只知道她就差没上天了。”
很多事情其实都是沈易奶奶经常同他聊天讲起以前的沈律。还记得他奶奶说,之所以给她取这个“律”字,是希望她能律己、守纪,结果沈律偏生跟他们作对似的往反方向发展。
中学时期的沈律就是横着走的那种人,她有张狂不羁的资本。不仅自己人缘好、成绩好、长得好,而且家境也不错,爸爸是军人,妈妈、哥哥是大律师,嫂子还是教育工作者。
可能也跟沈父是军人的原因,沈律遗传了父亲的匪气、正直和胆子大,又有点母亲的聪慧和狡猾。
她跟所有高中按部就班、乖乖巧巧的女生不一样。沈律是野玫瑰,在一片青草、小白花里野蛮生长。虽然她不正经,有时候像个女土匪,但会帮助同学,专揍欺凌弱小、拽上天的小混混男生,一般不打女生。换男朋友如换衣服,打了架念检讨还能把全校给带疯,偏偏又是年级第一,老师对她可谓又爱又恨。
高考那年沈律是理科状元,也算给学校争了口气。出成绩那天,学校、家人都以为她上b大稳了,结果她报了警校,沈母当时差点心脏病都给气出来。直到她独自一人提着行李箱去了隔壁市读书,沈母都没搭理她。
上了警校,沈律性格收敛了点,但那股狂傲味和换男朋友速度一点没变。整个警校都传遍了,侦查学有个长得好看,智商、体能都牛逼,但是很花心的女生。可能越是这样,越能激起男生的征服欲,追她的人一直不断。
沈律谈恋爱再花,也有原则,比如:玩归玩,闹归闹,上床不可靠,洁身自爱要记牢。
后来,她以专业成绩第一进入了常西市公安局见习,遇到第一个领导,就是当时的刑侦支队队长徐清宴。
徐清宴,聪明、年轻、侦查经验丰富、成熟稳重,还有点帅,是那种硬朗的帅。
沈律见过各式各样的帅哥都快排满一条街了,对他也并不觉得惊艳。第一眼看见他,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关系户啊,打架能赢么。
她来之前就打听好了这位队长的各种花边,比如他爸爸是市委书记,比如他不近女色,比如他如何如何聪明。
自打进入支队,沈律面上顺从,实际打心底不服。后来,沈律对这位领导真正服气还是在半年后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常西那一年出现了一起连环杀人大案。
从刚开始勘察现场、取证、分析到最后抓捕,徐清宴一直冷静沉着、思路清晰,队里每个人的任务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条。最重要的是,徐清宴真的能打,罪犯长得五大三粗,曾经还当过兵,会点武功,都被他打得在地上趴着。
“队长,牛啊。”这是沈律由心而发地赞叹。
徐清宴只是对她点点头,很是高冷,不发一言。
从那以后,沈律的花花肠子动了起来,开始认认真真观察他们队长,偶尔“动手动脚”,比如给他带早饭还摆个造型,出外勤时来个肢体接触,平时还特关心他人身安全。徐清宴被她突然的态度转变还给吓了一跳,每天问她最多的一句就是:“发烧了?”
沈律又痞又认真地回:“是发骚了。”
被沈律没皮没脸骚扰了一年多,徐清宴说不心动是假的。事实上,从她第一天来刑侦队,他就注意到了这个女生。明媚妖艳,自信聪敏还会打架,挂着痞笑像个小狐狸,又很正气。谁看了,都忘不掉。
经常看见她和同队的聊天开玩笑,连分局的几个朋友都说她吃得开,以后肯定有大作为。一向被称为男神的徐清宴却有些自卑了,他家不富裕,只有一个在市委当书记的老爸,自己比沈律大了七八岁。而且,沈律的花名他在她刚来那半年就看了个清楚,隔几周来接她的人就会换个样子。怎么看都不合适,所以在某一天,徐队很认真的找了沈律谈话。谈话内容如下:
“不管你什么企图,收手还来得及。”
“徐队,我网都撒了,等收网呢,收什么手?”
“……我俩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徐队,这一年多以来,我可老实多了。连手机里的男人都清理完了,你要不信就找技侦的人来查查,怎么就不合适了?”
“……你太年轻了,还可以多玩几年。我现在这个阶段找的该是以结婚为目的的了。”
“徐队,你想和我结婚直说嘛。我又不是不肯,只要是你,都好说。”
于是,沈律就这么把徐清宴追到手了,成为警队一大茶余饭后的消遣和谈资。
“噢,那小姑和那个队长还在一起么?”顾初像听小说一样,听得起劲,沈易已经讲到他小姑死皮赖脸把领导搞到手的情节了。
沈易闻言,神色复杂,眸子盯着不远处的小卖部。
程砾正给苏安然买水,看见他们也到了,急忙挥手:“你俩怎么这么慢啊?”
顾初被打断了,抬头看沈易,只见他一脸讳莫如深。她心里一突突,自觉是不是自己的话问得有些过了,于是略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想打听你小姑的私事的。”
沈易笑笑,收了神色,屈起食指在她头上轻轻敲了敲:“同桌,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是人总有好奇的。”说完,把她带到了小卖部外放的休息座上。
苏安然端端正正坐着,衬衫外套都没起个褶子,淡淡瞥了他们一眼。
沈易明显地岔开话题,顾初还是感受得出来的,作为礼貌,不问是最好的结果。她任他拉着坐在苏安然的对面。
刚刚爬上来,他俩的水已经喝完了。沈易跑去小卖部买新的。
“还行么?”苏安然语调没有任何波澜,连眼神都是平平的。
顾初却有些受宠若惊,猛地点点头,回答:“还行。”
苏安然看着她的乖巧,倒是轻笑了下,结果被程砾看个正着:“安然姐你笑什么?”他兴致勃勃地问。
一问,苏安然脸立马拉下来,和平常无异,凉凉瞥他:“没什么。”
程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狐疑地看向顾初,顾初对他淡淡一笑。
“给。”沈易也走了过来,把水递给她,顺带在她身边坐下。
程砾瘪嘴,抬腕看了眼手表:“诶,爬了将近一个小时了。剩下的还有半个多小时,我们赶快继续走吧,下来的时候可以坐缆车,刚好赶上饭点。”
几人都没意见,再休息了会,顾初把沈易拿着的外套捞了过来穿上。一路上走走停停,又坐了会,被风一吹,多少有些凉了。
穿上衣服,顾初就伸手去摸手机,她把手机放在外套兜里。一伸进去,她愣了,最先碰到手的不是手机坚硬的机身,而是塑料。
她抓了一把,摊开手掌,里面是几个红色锡箔纸的奶巧克力。沈易在她前面,一步的距离。她记得她没买这些的,抬头间,她看到少年后脑勺的发梢,他身上总是很清爽,有男生特有的爽利。
心中微微一动。
一股名叫青春物语的风挠过心尖,蔓延着不可言说的骚动。
四人最后到寺庙的时候多少有些累了,但看到恢弘的寺院瞬间觉得什么都值了。
早上来寺庙的人不多,刚刚他们爬上来的时候,也只看到了少量的人,现在寺里幽静,几个僧人来来去去。
程砾拉着苏安然迫不及待去了一个殿里拜,沈易和顾初还站在寺庙院子中间,她看见左边有一颗千年大榕树,枝叶繁茂,挂着很多红带子。带子上是万千信徒的祈祷,可能上天不能看见他们的愿望,神不会圆他们的梦,但他们离开时,神采奕奕。
其实,凡夫俗胎的我们,只是需要一个精神寄托。
“同桌,想去拜谁?”沈易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了那颗古树。
顾初搓了搓手,笑:“都行。”
沈易眯眼:“那去拜文殊菩萨吧。”
到了殿里,手持慧剑、骑乘青狮的文殊菩萨半垂眸睥睨着底下的一切。香炉上有几根香烧着,轻烟袅袅。
沈易给顾初取了三炷香点好,顾初小声说着谢谢,接了香,很是认真地把香插进香炉里。缩手的时候,碰到了旁边燃到一半的香,香灰落下一截烫到了她的右手背。
顾初“嘶”了一声,沈易忙把她的手拉过来,替她扫掉了香灰:“怎么这么不小心?”
掌心传来另一个指腹的温度,干燥温暖,伴随着轻柔地触觉。
顾初心脏忽然停止跳动,她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低头的沈易,他的呼吸偶尔喷到她的皮肤,暧昧的气氛流动在其间。
沈易说完话,也愣住了,他看到女生素白的手背上的红印。
他今天,好像,唐突了。
“咳咳”短促地轻咳打断了这刻微妙的气氛。
“哟哟哟~”程砾起哄。
苏安然瞪了他一眼:“佛门净地,闭嘴。”
程砾立马闭了嘴,但眼睛还瞟着他们,八卦地眨了眨眼。
顾初迅速抽回手,干笑:“谢谢啊,同桌。”
沈易轻笑一声,没说话。苏安然其实也有些诧异,但也没多说什么,自己安安静静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拜了拜。
顾初受不了程砾的眼神了,也跪在苏安然旁边,很是虔诚地拜了拜。
程砾眉飞色舞地撞了撞沈易肩膀,口型说着:“怎么样?”沈易睨他,微微低头,靠近他的耳朵,压低声音:“去,你,大,爷,的。”
这这这这,佛门圣地,他竟然说脏话!还骂他大爷,是可忍爷不可忍!
程砾瞪大了眼,沈易扬了扬眉,正了正身子,抱胸,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
好吧,他打不过沈易。
程砾蔫了吧唧的,只好看向他家长得跟天使一样的安然姐。
她俩拜完,四人又买了四根祈福带,准备挂在那颗硕大的许愿数上。
红色的飘带,被风带得飘起,犹如古时的画一般。
做完一切,四个人再往上走了一段,坐缆车下了山。
“我爸说来接我们。”苏安然打开手机,就看到了苏宏远给她发的微信。
程砾:“行啊,好久没看到苏叔叔了。”
沈易和顾初站在一旁,顾初还为刚才的事有些羞赧,心乱如麻。
“同桌,你知道么?”
“嗯?”顾初被打断思绪,困惑地抬头看向他。
沈易最是受不了她茫然时的眼睛,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说:“听说,拜菩萨的时候,被香灰烫手,预示着将有好事。”
顾初一怔,沈易又说:“所以同桌,你许的愿望肯定会实现的。”
闻言,顾初笑了,声音变得轻快:“其实我没许愿。”
“嗯?”沈易双手插兜,挑眉。
“许愿其实是对神明的不敬,拜神要诚心拜。”
沈易觉得她的眼睛真好看,亮亮的,让人想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