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真到了第二天早上，一直到上体育课顾初都没找到跟沈易说话的机会。上课他认真听课，下课趴着睡觉。其中一个课间她又被老高叫去了办公室，意思是问她有没有兴趣参加今年的数学竞赛。她给拒了。
体育课在操场上上的，到解散后她都有点心不在焉。沈易早跑去篮球场打球了，好几个班上的女生今天也跟她主动打招呼，估计是因为她的成绩，顾初很客气地点个头。许昕和平常一样，笑眯眯拉着她去小卖部。
“哎，怎么样啊？还没来得及问你，周天去烧香好玩不？”许昕挽着她的手臂，问。
“还行，梯子有点多，山有点高，人有点累。”顾初点评。
许昕乐了，笑个不停。转而又问:“诶，我听石乐说沈易给你点了水煮牛肉啊？”
顾初点点头，脑海里浮现出那个侧脸。
“我就和你说，沈易对你……”
“顾初，真是你啊。”许昕的话被打断
寻声望去，前面的李甜和她的两个小跟班正叼着棒棒巧克力，盯着她们。
许昕皱了眉，偏头看顾初。顾初神色僵硬，抬头看李甜的时候，眼里有厌恶、隐忍，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顾初和李甜，认识？
“真是你啊。”李甜向前走了两步，似惊讶又似惊喜。
顾初退后了两步，眯着眼看她。
“我们好久没见了吧？”李甜似乎看不见她的防备，兀自笑了。
指着她同身边人开玩笑:“这就是我上次说的那个好朋友。怎么样吧？人成绩好着呢，现在是在理重班吧？”
许昕也愣了，听这意思，俩人是认识没错。若依李甜的话，俩人是好朋友，可，这语气完全不像啊。
“我们走。”顾初低声说了句，拉着许昕的小臂，准备绕过她们。
李甜没想到顾初这么下她面子，顿时脸上不好看，冷笑着说:“果然是没爹的孩子，真没教养。”她把最后半句咬得很重，仿若狠狠扇顾初的脸。
许昕脸一沉，屏住呼吸，猛地转身，甩开了顾初的手，抬手就把李甜的头发使劲拽着，迫使她往后仰。
这一场变故来得突然，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还有几个经过的学生往这边瞅，又匆匆拉着同伴走过，生怕给自己招了麻烦。
头皮上的疼痛唤醒了李甜的怔愣，她破口大骂:“好痛，我操，快放开，你俩看着干嘛，快把她给我分开！”
梅云和姚思思回过神，把许昕和李甜分开。谁知，许昕的力气还挺大，硬生生把李甜的头发扯下来几根。
李甜一头狼狈，刚想抬头骂人，就听见许昕恶狠狠地说:“李甜，你要是再敢说我爸，就算到校长那我也得给你打趴下。”
顾初本来攥紧的拳头蓦地松开，一瞬间想到了什么，许昕，是没爸爸了吗？
李甜咬了咬牙，面色通红，瞪着眼说:“我什么时候说你爸了？许昕，你要不要这么嚣张？！”
许昕本来一口气直冲脑门，特别不爽，听到这句还是愣了下。
只见李甜伸出手指，定定指着顾初，狠狠道:“我说的是她！”
许昕彻底脑袋空白了，僵硬地扭头。顾初脸上没什么表情，平常总挂着笑的人，没表情就让人觉得有点冷漠。
她看着李甜，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人嘴里说的、指的都仿佛不是她。她像个旁观者，没有感情，没有愤怒，剩下的只有习以为常的麻木。
“怎么，你不知道啊？她连她亲爸都不知道是谁，现在的爸就是个接破烂货的！她妈是个破鞋，她也是个贱种！”
嗡的一声，许昕脑子里的弦断了。
就连梅云和姚思思都互相换了个震惊的眼神。
在僵持中，顾初开了口，语气比往常冷了很多，带着厌恶:“说够了吗？”
就是这种表情，像是什么都影响不了她的表情，看她像看狗一样的表情。李甜的怨恨加重了许多，她嘲讽一笑:“怎么够呢，我，亲爱的，好朋友。”
顾初没理她，对许昕说:“还要去小卖部么？要去的话我们就走吧。”
许昕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她看着顾初，有些茫然。顾初对她微微一笑:“走吧。”
许昕顺着话点头。
走了一截，到了小卖部，许昕拿余光瞄她。喝完了口茉莉花茶，怎么，顾初看起来挺淡定啊。其实，也只有脸看起来淡定。许昕要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顾初右手手背上墨蓝色小点已经被指甲抠出血迹来了，皮子外翻，看起来有些让人心惊。她像是要把那块皮肉给抠掉，感觉不到痛，整个眼睛都没有神采。
顾初也没想到，这么快就碰上了李甜。
脑海里的画面一帧一帧划过，李甜曾是她放在心底的人，她也曾拉她面向阳光，却没想到转身也能把她推到崖。
“顾初——”
沈易在身后喊了她一声。
顾初回过头，沈易皱了眉头，轻声催促:“打饭了。”
“同学，要什么，快点，后面还有人呢！”打饭阿姨也不停催促，后面排队的人有些骚动，不满地歪出头看前面。
顾初终于意识到这会在干什么了，前面打饭的早就端盘走了，该她打饭了。她立马回头随意指着几样菜，然后刷卡，找餐桌。
动作机械。
许昕今天的八卦够她吃一壶了，就算她爱管闲事，爱八卦，可没有背后议论人的作风。打了饭就和程砾找了个位置坐下，程砾也不知道怎么了，跟吃了炮仗样:“我擦，总有一天，袁航那小鳖孙得让我们揍一顿，太他妈不解气了。”
他边骂边揉手腕，今天打球又遇到了那二流子，打球就打球，又他妈来下三滥的手段。气得他差点撸袖子把球给他怼脸上，不知道那鳖孙是怎么了就盯着他和沈易不放，他妈的。
“同桌，他们在那呢。”沈易打完饭，发现他同桌正呆着站在堂内，瞳孔没聚光。他稍稍抬了手，提了一下她的领子，冲许昕他们那桌指了指。
顾初闷闷地“嗯”了声，跟着沈易走。
“沈易。”她轻唤，在嘈杂中显得不是很清晰。
沈易停下脚步回头，一脸询问。
顾初抬头，直视他的眼睛，淡棕色的瞳孔对着漆黑的瞳孔，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执拗。
“我没不想和你坐，之前也答应过你要和你同桌。只是，”她顿了顿，“只是，我这个人，自觉性不强，我怕影响到你。”其实她想说，我怕你影响到我，但说出口的话，估计沈易这辈子都不想和她说话了。
沈易先是一怔，随后笑了，单手端餐盘，侧过身子，揉了揉她的头顶。眼神有点溺人，他说:“知道了。”
这一幕刚好落在另一个角落的人眼里。
“诶，甜姐，你今天心情不好啊？”跟着袁航的干瘦男生，瞧着今天李甜脸色特不好看，问了一嘴。
袁航听了，抬头，认真看了她一眼:“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了？”
李甜也没矫情，朝顾初他们那边指了指说:“那个女的，和我有过节。”
袁航和身边的小跟班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那几个身影，特别是看见沈易的时候眼里都是嫉妒。凭什么苏安然，还有那个女生都围着沈易转，不就成绩好点么？哦，还有个当校长的妈，有什么了不起的！
而身为他女朋友的李甜，和他在这一点上出奇的心有灵犀。
李甜眼里的嫉妒都快落到碗里了，要是眼神能杀死人，此时顾初已经成个窟窿了。她明明不比顾初差，明明她性格更开朗，可母亲总是夸赞成绩好的顾初，所有人也都把她们做比较，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李甜不如顾初。
要不是她，母亲也不会跑，要不是她，要不是她，自己也不会被推到风口浪尖。
都是因为她，凭什么，她现在可以好好站在自己面前，还和之前没追到的男生在一块，凭什么，那些人可以对她和颜悦色，对自己却是不屑一顾。
午休。
教室里把门窗都关了个严实，有人为了好好睡觉还带了个小抱枕，趴着发出小小的鼾声。理重班的学生，都是学霸级别的学生。学霸性格各异，学习方式也不一样，有的勤能补拙趁着午休还会看书做习题，有的天生就适合读书，不用费太多心力，呼呼大睡。
顾初放在桌上的物理公式在眼前逐渐模糊，她的瞳孔没有焦距，眼皮半垂，但这不是困，而是在出神。
沈易舒展了五指，笔帽盖上，生物练习册合上。
偏头，他同桌正握着笔，笔尖在一道电路大题下的大段空白，只落了个“解”字，外加两点冒号。她的手有些颤，墨点在纸上连着，他顺着她的手指，手腕，手臂，脖子，下巴，再到脸。
看到了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眼睛没有光泽，像被蒙了尘的珍珠，恨不得让人赶紧把那层尘给抹干净。
“同桌？”他试探叫了一声，教室里有些闷热，喉咙干涩他没喝水，带着声音有些沙哑。
顾初没反应，似沉睡，又似被梦魇住了。
沈易不得已伸出手，在她放在桌面的左手上轻轻戳了戳。
终于，顾初有动作了。她僵硬地转着眼珠子，看他，语气生硬:“怎么了？”
沈易扬眉，又往她那边倾了倾身:“该我问你怎么了。你知不知道，你从吃饭开始到现在，就一直魂不守舍的？”
顾初这才“活”了起来，恢复成以往那样，笑了笑:“今天都在想怎么跟同桌请罪了，有点出神。”
沈易盯着她，半晌，才笑，轻哼了声，凑到顾初耳边几乎用气音说:“你个骗子。”
嘭——
顾初觉得心脏漏掉一拍，随之而来地是猛烈的跳动，感觉要冲出来了。耳朵似乎也被沈易呼出的热气给烫了，脑子里全是那魅惑的“你个骗子”。
啊啊啊啊
她不纯洁了！！！
沈易单手撑着下巴，看着他的“杰作”——他同桌的耳朵整个红了。
遂很是得逞一笑，满足地趴在桌上，准备午休！
等沈易睡着了，顾初从头脑发热又转变为清醒。她把中性笔盖上，也趴在了桌上。
迷糊中，她听见有人说话。
“顾初，周末我们去公园那个假山那里玩吧？听说，那个水池有金子！”是稍显稚嫩的女生。
“哈哈，这一听就是骗人的，你也信啊？”是自己的声音，那个时候她还是长发，扎着马尾，开朗爱笑。
“嘁——走嘛走嘛～”那时候的会李甜撒娇，拉着她的手晃啊晃的。
正当顾初要答应的时候，镜头又转。她被围在中间，不管男女都把她围着，对她指指点点:“看啊，她妈不检点生下的她。”
“她那现在的爸爸真是头顶青青草原啊！”
“哈哈哈，顾初是个小杂种——”
“成绩好又怎么样，还不是做了弊，跟她妈一样，好贱啊。”
而李甜站在人群中间，轻蔑地看着她:“顾初，你—不—如—我。”
最后的最后，她看见了这辈子最让她恐惧的脸。
“小初，小初，小初啊……”缺块上嘴唇的男生还穿着校服，拿着空心的钢棍看着她，眼里是占用、阴郁、暴虐，恶寒的声音像根绳子，不停地缠着她，把她绑住。仅7岁时她站在那里，惶恐、紧张、惧怕和麻木，她不停缩着自己的身子，抱着自己的头，放过她吧，放过她吧，都放过她吧。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落下来，木质香混着薄荷的气息冲进鼻腔，再睁开眼时，她已经是短头发了，身高也长了很多。
那个男生懒散地笑着，眉眼虽强硬凌厉，眼神却温和到了极致。他弓着背，弯腰，掌心摊开，上面是红色锡箔纸的奶巧克力，清冽低沉的嗓音:“同桌，生活已经那么苦了，吃点甜的。”
嗯，好，吃点甜的。
嗯？梦里也有味觉吗？
顾初睁开眼，沈易那双丹凤眼一下子撞入自己的眼里，他也趴着，和她离得很近，手肘处把自己的半张脸都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带着笑意的眼睛，顾初有点恍惚，心脏骤停。
“同桌，甜么？”沈易见她醒了，依旧没换姿势，闷闷地问了她一句。
顾初呆呆地动了动舌头，甜腻的巧克力味冲上心头，好甜。她点了点头。
“甜就对了。”沈易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垂眸落在她脸上。食指和大拇指轻轻捻了捻，别说，他同桌嘴唇还挺软。
他刚一睁开眼就看见，他同桌面向他睡着了。
面部紧缩，表情挣扎，嘴里还小声念着，苦。
一摸荷包，他今早拿了他小姑放在桌上的巧克力，给她塞了一个进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