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完,是沉默的几十秒。
忽明忽暗的光线里,沈易自觉话还是说重了,他有点懊悔,轻叹了口气,准备再缓些语气说话时,顾初说:“那你呢,同桌?”
“我们得一起下地狱啊。”
似是喟叹,顾初的胃再次绞了起来,冷汗直冒,微微弓起身子,以抵抗时而火辣辣针扎感时而的恶心感。
沈易怔了两秒,估计她还是知道他去找了那两个男的了。
说来也巧,上午的确被汪老师找到说中午帮她整理下试卷,整理完,路过小卖部听到前面两个人说什么“真是冤,什么都没摸到就让我俩得了处分”“别说了,还不是李甜太胆小了,当时把门一关,把她嘴一堵……”后面的话他没听下去了,他跟着他们一路上到对面的三楼,跟着他们进了厕所,厕所门一关,直接就开揍。
思及此,沈易无奈道:“到底哪疼,我送你去医务室,这会我们都先别去地狱。”
顾初不倔了,说话声都飘了:“胃。”
下课铃不知不觉打响,万主任前脚走,沈易搀着顾初后脚就去了医务室。
夜风微凉,顾初捱过一阵胃痛,和沈易缓慢走在校园道路上。
学生下了课爱跑小卖部,高三楼零零散散几个学子上厕所亦或者在楼下走一走,没一会又上去复习了。
“要我背你吗?”沈易担心她疼得厉害。
顾初摆手,“你要背我,万主任就该跳脚了。”
这时候还能开玩笑,他同桌可真心宽,沈易配合得笑了声。
其实顾初并不是心宽,她早已成就了属于自己的处事态度“改变不了的事,只能假装心宽,骗骗自己也就过去了”。
他们到校医室时,校医在桌上写着什么,听见脚步声,抬头,愣了两秒,说:“怎么你俩又来了?”
顾初被扶着坐在椅子上,和校医对面,她有点不好意思笑笑:“身体太脆弱了,嘎嘣脆。”
校医被逗乐了,问她哪不舒服。
如实说了后给她拿了点缓解胃痛的药,让她在这先吃一道,完了后叮嘱:“学生本来就辛苦,特别是你们这些高中的,时间紧任务重,身体不舒服了就更恼火了。别看现在年轻,那些辣的冷的刺激的少吃,不然还得来。”
顾初一一应好,乖宝宝的模样让校医心生怜悯,给了两颗糖给她。
回到教室,电影还在放。
程砾注意到后边的响动,翘着椅子腿后靠:“你们去哪了?”
沈易敲了敲他的椅背,“再翘椅子腿给你锯掉一根。”
“哦。”程砾把翘着的腿放下,侧过身,不放弃问:“去哪了?”
顾初吃过一道药,胃里已经缓和了起来,她说:“探究怎么止住胃里的螺旋桨。”
程砾一头雾水:“啊?”
沈易:“去校医室了,她胃痛。”
“什么?”这句话炸来了许昕回头,关切问顾初:“没事了吧?还以为你俩去练节目了。”
顾初摇摇头,温声回:“没事了,吃过一次药了,月考这两天我们不去练节目。”
许昕拍了拍胸口,松口气:“那就好,这片子别说还挺好看。”
说着,她兀自回过头继续看起了电影。
电影看完,林博来了趟,布置了作业,惹得班上欢愉的气氛蒙上了愁苦的面纱。
*
回去的路上,程砾提议五一去野营:“我看了,明天天气贼好,不去都可惜了!我们就去方山那,那有专门野营的地方,去不去顾学霸?”
顾初反应慢一拍,奇怪:“不应该问我同桌吗?”
程砾挤眉弄眼,调侃:“把你搞定,阿易自然就搞定了。”
顾初:“……那我不去。”
程砾:“啊?为什么,去嘛去嘛,多好啊,呼吸新鲜空气,看鸟飞虫鸣,欣赏美景,锻炼身体!”
他描绘着一幅顶好的自然壮阔图,意图打动顾初。
谁知顾初出了名的铁石心肠,坚定摇头:“不行,作业太多了,我要学习。”
程砾脑子宕机,好半天,才木着脸同沈易说:“顾学霸是铁了心要超过你啊。”
顾学霸在后边插嘴:“是超越自己。”
沈易在旁边笑了声,程砾觉得自己脸都要抽成面瘫了,面对顾初他总觉得自己还不够努力,特么难怪人家能一来就抢了他万年第二的地位,整天都扑在学习上,能不成么?
他仰天长叹:“有了个处处压我头的阿易,再来个顾学霸,我还考什么?直接罢考了算球!”
顾初笑眯眯补刀:“罢考你的学历就只能是初中了。”
程砾:“……靠!”
更靠的是沈易还敲了他的头:“少说脏话。”
程砾捂着头,……靠靠靠!
*
放假当天顾初睡到八点,醒来被孟馨拉去逛了会街,顾蓉给她买了几件新衣服。
下午孟庆丰回来得早,一家人又出去吃了个饭,等坐到书桌上时已经七点多了。
放空了会,她在手机和作业当中,选择拿起了手机。
不知道沈易在干嘛,她点开他的消息框,还没打字,那边像是有心电感应一样,甩了张微信聊天截图过来。
那是个微信群,里面只有四个人,程砾在里面狂甩表情包。
【去不去嘛,恳求.GIF】
【阿易阿易@shen保证那个很好玩,朱涛他们都去了今天,说吓死人!】
【安然姐要学习,我一个人很无聊的!】
有许昕回:【你那点胆子去鬼屋,叫起来比人家工作人员还惨。】
程砾【闭嘴.GIF】
顾初看笑了,随即又思索起来,是不是自己也该开通个微信号。
沈易发了条消息。
——学霸同桌,学完了吗?
顾初对着他的打趣,也不恼,回。
——启动中。
——程砾想去鬼屋吗?
沈易:对,刷屏了一个小时了。
顾初:你想去吗?
沈易:不太想,去了全程听石乐的尖叫,体验不美好。
顾初仿佛已经看见了沈易满脸嫌弃的表情,她笑着靠在椅背上,仰头回消息。
——程砾好可怜,谁都不跟他出去玩。
沈易又甩了个截图,还是那个微信群。
许昕:【叫几声姐姐,姐带你飞。】
程砾:【滚,我打游戏去了,阿易阿易,你考虑下嘛@shen】
到这里,顾初想,其实有时候许昕挺明显的。
沈易的消息紧挨着下:有人陪他去,他又不肯。
沈易:同桌,明天还学习吗?要不要放松下,我带你去打拳击,就当宣泄。
顾初指尖顿住,她有些失神,不知道什么时候沈易看出了她心中压抑着的小小石块。
她这个性格,许多事只要不危害到别人亦或者没到一定的地步,就会闷在心里。
比如外婆去世的痛苦,比如顾蓉与她疏离的关系,比如李甜,虽然她被开除了,顾初松口气却没有想象的高兴,比如害怕学习滑落,自己的优势不再存在。
这些事带来的情绪原本以为忍忍就好,她前面十几年的人生也是在忍,爆发得也克制,没人会问她需不需要宣泄,反正总会过去的。
冷不丁的,有人看出了她的情绪,要带她去宣泄。
悸动存在于每个细小的末节里,就像点亮一盏盏孔明灯,初时不觉多,再抬头,已是满目银河。
顾初蹙了下眉,松开时,鬼使神差回了个字:好。
接着东拉西扯了会,顾初又做作业做到了两点多,这次她学聪明了,窗子只开了点透风,可不能再感冒了。
做完作业,她有点头脑发胀,心里又隐隐雀跃,很久睡不着。
等睡着时,闹钟指向了四点,朦胧里,顾初做了个梦。
梦里非常混乱,外婆推着她往前走,嘴里还赶着人:“快走快走,初一,往前跑,跑啊!”
老人在推不动她后,厉声尖叫,声音嘶哑。
她回过头,看见外婆身后有拿着尖刀的人冲了过来,她大惊伸手去抓:“外婆——”
“快跑!”
“走,同桌!”她的手被拉住,温热包裹着她,是沈易。
他身上还穿着天蓝校服,神情紧张,用力拉着她往前跑。
她被拉得踉跄,没跑出几百米,秦婉站在他们面前。
秦婉目光犀利,语气尖锐:“顾初,离开小易。”
她呆呆地站着,想张嘴才发现嘴唇被人用线缝住了,她惊恐起来,使劲扒拉着嘴,弄不开,怎么弄不开!
着急过头,她求助看向沈易,没想到沈易用一种很复杂的眼光看着自己。
那是同情夹杂着愤怒与轻蔑。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在心里怒吼,无济于事。
逐渐的,浓雾遮住了所有人,她再看不清谁,也听不到他们说话。
“叮铃铃”闹钟响,顾初猛地睁开眼,随后大口呼吸,窒息感一股股往上冒,她眼里的震荡未歇。
闹钟响了两分钟,顾初才缓过神来摁下它。
外面的天空微亮,快立夏了,天一次比一次亮得早。
后背冒出的冷汗浸湿了睡衣,非常不舒服,她去冲了个澡。
冲完澡,关了床头的小台灯,她抻了抻腰,站在窗台前,想大喊一声。
可惜怕被打,她硬生生压下了这股冲动。
她和沈易约在下午三点去,打完顺便去吃饭,在这之前,顾初又一头扎进了知识的海洋。
期间孟馨经过都被学习的风扇了一嘴巴子。
*
三点一到,顾初准时到达平时上学等的红绿灯处。
沈易还没来,顾初垂头发消息:人呢?
沈易回得很快:往右边抬头。
顾初下意识照做。
沈易一身休闲装,单肩背着个黑包骑着自行车慢哉慢哉过来,风吹起了他额前碎发,露出深邃的五官。
他含着笑,周身流露出松弛与青春之气。
顾初看得两眼发直,脑海里是那句:“陌上谁家少年郎,鲜衣怒马缭轻狂。”
沈易稳稳停在她面前,长腿一只曲着蹬脚踏,一只直着撑地:“同桌,上车,我带你飞。”
顾初故作镇定坐上后座,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红了耳朵尖。
“同桌,抓好我的衣角,走!”载着她的情况下,沈易毫不费力往前蹬。
顾初轻轻抓住他的衣摆,双腿晃着,一路驶过,树木、人流、汽车划过眼前,鼻间充斥着淡淡的木质香,安神又安心。
她的心跳从看见他那一刻就没停歇过。
不过停歇了自己就不该在自行车上了,就该在120救护车上了。
被自己的想法给逗乐了,顾初短促地笑了声。
沈易听到了,侧了下目:“同桌,笑什么呢?”
顾初指着天空说:“今天天气可真好。”
万物复苏的感觉可真好。
沈易摸不着头脑,也跟着勾了勾唇角。
到了训练馆,沈易同教练打了声招呼,取下背包搁储物柜里。
他又去挑了两双拳击手套,“伸手。”
顾初听话地伸出双手,沈易垂眸,认真地给她戴上手套,他的指腹微凉,擦过顾初的手时有点痒。
“打沙包眼里要有目标,就像你刷题那样集中注意力,才能拳拳到位。保持平衡向沙包出拳,不要把自己扔向沙包,前脚掌要有支撑点,站稳后再出拳。”嘱咐到最后一个字,他还拍了拍她的掌心,鼓励道:“我同桌那么厉害,肯定一学就会。”
沈易在她打之前示范了下,怕她自己给自己打伤了。
顾初学着沈易的样子,双腿分开,站定,眼里全是沙包,一拳出击。
爽!
她想着,那边的沈易看在眼里,不自觉一笑。
等看顾初打上瘾了,沈易知会了教练声,也去训练了。
顾初打了几拳其实手臂就已经软了,但心里压抑的情绪迫使她一拳一拳打出去,就算是绵软的拳头在碰到沙包那一刻,也会觉得舒畅。
等沈易训练完,顾初感觉手已经提不起劲了,半死不活随沈易出训练馆。
电梯还在一楼,他垂头看小姑娘疲惫着,笑着打趣:“同桌,你这体力还要练练啊。”
顾初努努嘴,把他月考那天呛老师说的话改良了下说:“上帝不可能把门和窗都给我打开,也算是给其他人留条活路。”
沈易嘴角显而易见抽了抽,看来还没忘前天的口出狂言。
电梯到了,顾初飞速钻进去,生怕沈易给她一糖炒栗子。
沈易又被她的动作和神情弄笑了。
两人骑着自行车去了家米粉店解决晚餐。
顾初点了份羊肉米粉,沈易点的三鲜。
“来咯,热乎乎的米粉,二位慢用!”米粉店是两位大叔开的,乐呵呵地给他们送上米粉。
白糯的米粉上覆盖着几片厚大的羊肉,韭菜碎和葱花漂浮在油光里,香气扑鼻。
顾初顺手拿过旁边的辣椒罐,才挖了一勺就被沈易拿开了。
她懵逼地看向他。
“记吃不记打,前天还胃痛,这么快就忘了感觉了?”沈易说。
顾初摸了摸鼻子,不情愿地把挖辣椒的勺子放回去,咕哝:“以前我在家就不会胃痛,这肯定风水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