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见他的时候都碰不上他身上没有伤。
上次梦见他的时候也是，破破烂烂的腿上没有好地方……这一次更可怕，明明只是小小的孩子，却能有这么多不知出处的可怕伤口。
他清洗伤口的动作极其熟练，甚至都没有皱一下眉头。
“你不疼吗？小苏熠？”我单手拄在水房的石洗手台上看着他的样子，虽然知道他听不见我说话，但我还是想说。
刨除他身上可怖的伤口，男孩的小脸经过他自己仔细清洗之后，隐隐约约能看出美人胚子的潜质。
苏熠不是那种很有阳刚之气的好看，反而走的是那种雌雄莫辨的路子，以前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常叫他大美女。
他每次都无奈的笑笑，从来不生气。
其实我叫他什么他都从不生气。
“小美女，你疼不疼啊？要不要姐姐给揉揉？”知道他听不见，我选择不断在他耳边贩剑。
他仍然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洗完了脸之后洗头发，然后大力清洗着身上的伤口，好像不知疼痛。
“太用力了，轻点儿，是不是傻？”
他搓洗的动作越来越用力，如果不是知道他听不见，我甚至怀疑他是跟我对着干。
在他不断用力的搓洗之下，现在不仅仅是伤口流血，没有受伤的地方也被他搓的发红，看着可怜兮兮的。
他就这样搓了大概能有二十多分钟。
身上本流着血的伤口被他洗得发白。
这时候，他的脸色才比刚才好了一些，满意的关上了水龙头。
我看的直皱眉。
他把伤口处的血液都洗干净，那伤口要怎么愈合呢？
小苏熠整理了一下衣服，打开了水房的大门。
我跟着他他轻手轻脚的走出水房。
外面的走廊还是那么阴暗破旧，地板一踩咯吱咯吱的响，哪怕他再小心，也偶尔会传来一阵地板的咯吱声。
他走到一扇窗前，踮起脚费劲的打开了窗户。
此时已经黄昏，他卜一打开窗，外面的风猛灌进室内，吹得他一个趔趄。
可他还是执拗的站在窗前，任外面的风吹拂过他的伤口。
我想，他应该是想吹干伤口上的水。
只是风这一吹，他刚刚洗的发白的伤口又开始不断往外渗血，小小的人叹了一口气。
他轻轻将袖子向上卷起，露出了流血的伤口，似乎是不想让血液污染衣服。
我才恍然大悟他刚刚为什么清洗伤口。
脏兮兮的衣服晃的我有点鼻酸。
这衣服还有什么好护着的呢？刚刚那些小孩打他的时候就已经弄的满是水渍污垢，就算再怎么精心爱护也只不过是一件脏兮兮的旧衣服而已……
我好像从来没见过苏熠这么脏的时候。
我和他大学时候在一起的时候就不说了，他的衣服总是白色t恤，虽然便宜，但他打理的干干净净，一点污渍都看不见。
就算是我们两个在末世生活的时候，他也总是把衣服被子洗得干干净净晒好，只要他能动一下就不会扔东西丢的到处都是。
这样一个洁癖的人……
小时候居然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他在窗前吹了十分钟左右，看见伤口不再往外渗血，他才满意的踮起脚、关上窗户。
似乎是处理伤口严肃的太久，小苏熠轻轻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随后扯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
？
这是想干嘛？
揉完脸，他又轻手轻脚的沿着走廊往前走。
“是要回去睡觉了吗？小孩子睡得早点才会长高哦！”我啰啰嗦嗦的跟他后面叮嘱。
小苏熠走得很慢，沿着走廊走了十多分钟，才停下来。
面前这扇门和四周所有的门并无不同，这长长走廊中所有的门都并无不同。
小苏熠在门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刚刚被他卷起的袖口放了下来，甚至裤脚也狠狠向下扯了扯，似乎是想要遮住自己身上所有的伤口。
可是那伤口太密集、太多，哪怕他用尽全力，还是有很大一部分裸露在外。
小小的他皱紧眉头，似乎是在懊恼为什么衣服这样短。
但他似乎又很想进门去。
犹豫片刻，他还是敲响了门。
“哥哥，你睡了吗？我要进来啦！”小苏熠还没进门，语气中就带了三分笑。
这孩子……
明明刚刚挨打过……
他是怎么能这么快就转换语气的？
我想到他之前瞒着我卖种子的时候。
腿上明明已经血肉模糊，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的和我谈笑……
再一联想他之后那么熟练的处理伤口……
他妈的，怪不得我发现不了。
原来是童子功。
我既心酸又无奈。
门里的人似乎听见了苏熠的敲门声，一个弱弱的男孩的声音从门中响起“咳咳……是月牙儿回来了吗？”
月牙儿？
谁是月牙儿？
我狐疑的看着面前的小苏熠。
他还有小名？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是，那我进来了，哥哥。”小苏熠听见门内的人叫他，迫不及待的转动门把手，轻手轻脚的进入房间内。
我也跟着他的脚步，进入房内。
这里是一间病房。
约有二十多平米的房间，只有一张床——很破，就是那种钢架式的病号床。
那床的中间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瘦的皮包骨一样的小男孩。
虽然瘦，却确实比小苏熠要高些，应该就是他嘴里的哥哥了。
我好奇的打量着四周。
这地方很古怪。
外面是破旧的走廊和门，灯泡都一闪一闪摇摇欲坠，而这房间中除了床破一点之外，插在床上小男孩身上的各种医疗设备却都是一眼看去的昂贵。
现在的时间应该是零几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苏熠小时候生活的孤儿院。
为什么这孤儿院有这么先进的医疗设备？
我突然想起，之前梦见阿惟的时候，曾经有一帮人追来想把他们抓走……就似乎提起过关于孤儿院器官买卖的事情……
所以……这男孩会不会……
“哥哥，你好点了吗？”小苏熠的呼唤把我从思考中拉了出来。
病床上的小男孩轻咳几声，回答他道“哥哥好多了……过不久就可以和月牙儿一起去玩儿了，不要担心我。”
小男孩虽然虚弱，但眼睛却没问题，上下打量一番小苏熠后，眉头拧紧“他们又欺负你了？！咳咳……咳咳咳……”
小苏熠连忙摇头“没有再欺负我了……这是上次还没好的伤，今天院长叫我去扫除，我不小心磕地上摔了……你也知道我的嘛……月牙儿最笨了。”
病床上的小男孩紧紧握拳，最后狠狠砸在病床上“等我好了……咳咳咳……咳咳。”
男孩每说半句话就要咳一声，虽然使了力气，拳头打在床上也轻飘飘的。
“哥，你别说了……你休息一会。”小苏熠挤出一个比哭还不如的笑，伸手轻轻帮病床上的男孩顺着气。
小男孩咳够了，轻轻拉过了小苏熠的手，上上下下的查看了他的伤势。
他想闪躲，却又怕伤到小男孩。
于是只能一动不动低着头任他查看。
气氛一时静默的像结了冰。
“月牙儿……”小男孩颤抖着声音，眼睫上结了浓密的水雾“月牙儿……你不要再为我说话了……”
“不行。”
“你听话。”
“不行。”
“你非得让哥哥求你吗？”
小苏熠不说话了。
他抬起头，看着床上的小男孩，目光丝毫不退让。
他就是这样的。
他可是个长大之后都能拖着条废腿去冰原里挖我的犟种，小时候能是个什么善茬？
病床上的小男孩又咳了几声，轻轻叹了口气。
“哥，你说你会好是不是骗我？”小苏熠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小猫叫。
“咳咳咳……那你呢，你说你大扫除摔倒是不是骗我？”男孩也问道。
苏熠没有回答。
病床上的男孩也没有回答。
两人就这样对坐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其实两个人都已经知道答案了，不是吗？
“月牙儿，哥要是死了，以后你就别和他们较劲了……你聪明，院长想让你出去念书，给孤儿院争光……”男孩不再纠结于小苏熠身上的伤，转而和他碎碎念。
“什么院长！”小苏熠咬牙切齿的打断小男孩“什么院长！如果没有他你也不会……”
“嘘！”小男孩被苏熠的话吓得脸色发白“你不能！我告诉你多少遍了！”
“哥不会死！我也不会让你死！你总是说这种话！就没想过我会怎么样吗？！你一点都不在乎我吗？！”小苏熠彻底发火，冲着病床上的男孩大吼“你说好了我们会一起出去的！你说好我们会一起去读书！你就是骗子！”
小男孩想说什么，一张口却咳的厉害，只能任由小苏熠不停吼。
只是他越着急咳的越狠，最后竟一口血吐在了被子上。
小苏熠被男孩这一下给吓到了，不再吼，赶忙去给床上的小男孩顺气。
“哥，哥我不说了……你别生气……”
小男孩抹了一把嘴角的血，“你可怎么办呢……总这么犟……以后可不能……”
“你还说！”
小男孩笑意盈盈，轻轻摸着苏熠的头发“不说了……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