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礼结束了。
与之其他家族的丧礼不同，没有多少人继续待在“郤”城社交，绝大多数人在丧礼结束后就选择了离开。
楼令等卿大夫当然不会马上走。
他们需要了解郤至的想法，到底对中军将有没有什么想法。
丧礼对于外来人讲是结束了，可是对于郤氏众人来说还有很多需要进行的步骤。
因此，一众卿大夫只能耐心等着，直至郤至有空闲了再谈事。
这一等，便是等了半个月。
“我家宗主接任上军将，可否？”
郤至过来，没有等众人行礼完，开口就是那么一句话。
上军将？
先不提郤杨多少岁，能力怎么样。
出任卿大夫的起点便是上军将，直接越过上军佐中行偃，下军将智罃、下军佐士鲂，新军将士匄、新军佐邯郸旃了。
那叫什么事？
需要回头来看一看郤杨的年龄，他才二十多岁，真坐上了上军将的位置，前面的卿大夫正常或意外离世，顺位继承就会获得中军将的职位。
不管郤至要不要当中军将，一旦郤杨获得了上军将的职位，排在郤杨前面的只有楼令和郤至，岂不是郤氏和楼氏要来回轮转着霸占中军将的职位？
让楼氏和郤氏轮流掌管中军将的权柄？这个是范氏、荀氏或其他家族，乃至于晋国之君绝对不想看到的事情。
所以了，郤至提出那样的要求，一下子让范氏、荀氏、邯郸氏的卿大夫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郤至当不当中军将不会对范氏、荀氏、邯郸氏有太大的利益损害，他们甚至巴不得郤至真的当上中军将。
他们为什么巴不得郤至当上中军将的原因已经提到过，不用再赘述了。
郤至说完，压根不看众人的反应，走到座位自顾自坐了下去。
可以说，除了楼令之外，其余人是脸色一阵铁青。
开什么玩笑？
啊！？
让楼氏和郤氏来回掌管中军将的权柄，其他家族还怎么混？！
“上一次，你们提到执行国策，令一跃成为上军将。”士匄首先出声。
士匄扫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楼令，重新看向郤至，闷声说道：“令立下诸多战功，国策亦是他来谋划，想要增添权柄，我们可以理解。郤氏新宗主获得卿位亦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是……，一下子担任上军将，合适吗？”
“是啊，接下来要打好几场灭国之战，情况很是特殊。”中行偃见盟友上了，可不会再沉默。
士匄又看向楼令，问道：“这件事情，上军将怎么看呢？”
什么怎么看。
楼令这不是坐着看吗？
只是，郤至为郤杨谋取上军将一职，他事先真的不知情。
不用管功劳还是什么，楼令并不认为郤杨适合当上军将。
并不是经验之类。
主要是不能把其他卿位家族逼得太狠，一点都不想留予机会的样子。
他们当场反对是应该的事情，换作轻易答应下来，问题才会很大。
在这个时候，楼令不好发表什么意见。
反对的话，可能刺激到郤至。
赞同又要让其他人不得不开始准备战争。
真的，一旦楼令站在郤至那一边，完全就是在逼范氏、荀氏、邯郸氏联合起来。
碰到了这种状况，他们怎么可能不会联合呢？
“上军将？”士匄现在不单单是为了范氏，也是在代表其他卿位家族。
楼令已经看到了范氏、荀氏、邯郸氏联合的契机，更看到邯郸旃那难以掩饰的喜色。
那不是邯郸氏正在面临魏氏的挑战吗？他们一直努力要与其他卿位家族形成统一战线，一再努力下来成果极其有限。
现在的情况对邯郸氏来讲可谓是峰回路转，直接出现与范氏、荀氏结成同盟的机会。
有一个问题，邯郸氏跟范氏、荀氏结盟的前提是什么？三家结盟的话，一定是采取对郤氏、楼氏的行动，哪怕没有第一时间开战，演变成为对抗是一定的事情。
另一个问题，范氏、荀氏、邯郸氏加起来，有足够的实力与郤氏、楼氏抗衡吗？
邯郸旃得到卿位才再次出山，有足够的时间来了解更多，心里清楚三个家族联合起来仍旧不是郤氏、楼氏以及其附庸的对手，并且魏氏会顺势站到郤氏和楼氏这一边。
思考到这一层的邯郸旃一阵心悸，开始让思维转为能不能站到郤氏、楼氏这一边。
郤氏和楼氏的联合最强，要是邯郸氏能够站到这两个这一边……，好像对邯郸氏也就是好坏参半的事情。
不是因为其它，主要是“邯郸”周边要么是范氏，不然就是荀氏的封地。
若是邯郸氏成了郤氏和楼氏这一边的成员，范氏与荀氏会不会优先解决掉邯郸氏呢？
邯郸旃决定还是再看一看，收敛起了心神，等待今天的会面将会是怎么样的结果。
面对士匄的两次提问，楼令没有给予回应。
“上军将？”士匄第三次追问。
有道是事不过三。
接下来无论楼令给不给个答案，士匄等卿大夫基本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一件事情……，我事先并不知情。”楼令先提这一点。
关于这个，士匄等人相信。
楼令看向郤至，问道：“可不可以先让杨在新军将一职上锻炼时日呢？”
先不提郤至什么反应。
总之，其他人的表情立刻没有那么严肃了。
然后呢？楼令看向要说话的郤至，不给郤至说话的机会，说道：“郤武子对令不薄，令亦是杨、耀的老师。你要相信我的为人与智慧。”
相信啊，郤至一直都相信楼令的智慧。
“不能够吗？”郤至脸色不好看，内心里则是非常犹豫。
关于让郤杨一担任卿大夫就是上军将起步，乃是郤至个人的想法，并未跟任何人商量。
“可以，但是接下来……”楼令扫了其他卿大夫一眼，脸上出现笑容：“接下来，我们要各自回封地进行征召，摆开阵仗大战一场了。”
郤至：“……”
强硬让郤杨当上军将会出现那种结果？
郤至之前没有细想，现下一思考，想了一下下没有找到答案。
“为什么啊？”郤至跟以前一样，不懂就直接问。
楼令还是继续微笑：“因为这样一来，中军将就变成了我们两家的禁脔，轮流来担任中军将。范氏、荀氏和邯郸氏怎么可能会接受呢。不止他们无法接受，君上也不会接受。其他的中小家族不敢出声，他们得到征召上战场，该是出工不出力了。”
“可不就是嘛。”士匄很高兴楼令能够看出那一点。
中行偃顺势说道：“中军佐一定要三思啊。”
其他人也是表达出反对的意见，要郤至一定想清楚。
“若是令担任中军将，我担任上军佐，宗主担任上军将，你们之中一人担任中军佐呢？”郤至问道。
这一问，问得楼令差点笑出声，其余人在一愣之后变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是啊，让出中军佐的位置，他们之中有一人上位，关于郤氏和楼氏是不是要将中军将一职变成禁脔，不是不存在疑虑了？
郤至开出那样的条件，变成他们该来角逐谁上任中军佐一职，可能有些人存在自知之明没有念想，敢说所有人都不会心动吗？
只要他们其中有一个人心动，联合的基础就将失去，搞不好还要互相交恶。
“先让杨担任新军将。”楼令对郤至说道。
楼令再一次在郤至开口之前截断：“什么原因，我私下跟你详细说。”
“……”郤至虽然很不情愿，但是真搞不懂什么情况，想着后面听一听楼令怎么说，闷起来不打算再讲话了。
而楼令看郤至自闭的样子，一边构思怎么来说服郤至，另一边提起关于楚国的话题。
“据悉，楚国庙堂已经达成一致，来年将起兵八万收复失地。只是不排除迷惑我们的可能性，真正的攻击目标乃是吴国。”楼令其实知道现在讲这个，没有多少人愿意动脑子，他们的脑子大概全用在国内的应对上。
“先前新军将已经向我表态，一旦楚军尝试收复失地，范氏会出动四个‘师’南下应对。”楼令说到这里看向士匄，用表情询问有没有这么一回事。
确实讲过那些话的士匄，他颔首道：“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是……”
楼令不管士匄有什么‘但是’又是想说什么，转为分别看向中行偃和邯郸氏，语速极快地说道：“荀氏与邯郸氏可不可以效仿范氏，承担起卿族该有的重任？”
有了士匄代表范氏率先做出的表态，荀氏和邯郸氏连拒绝的理由都没有。
中行偃对士匄向楼令做出承诺并不知情，得知有这么一回事的时候，脸色要说有多难看就多么难看。
荀氏才是范氏的盟友，他们结盟是为了互助自保，结果盟友跑去向要对付的潜在敌人献殷勤？很难让中行偃的情绪能够绷得住。
情绪难绷的同时，中行偃内心里生出了恐惧感。
中行偃必须思考士匄为什么要向楼令献殷勤，肯定不是无缘无故，基于范氏与荀氏的联合是为了对抗郤氏和楼氏的原因，甚至可以说是背叛了同盟。
“难怪啊，范氏会将郑地的城池和土地让给我家。”中行偃一开始就知道占便宜，只是以为范氏是为了专注针对叛乱的狄人和鲜虞人。
现在？根据所发生的事情，中行偃很难不恍然大悟：“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范氏就想勾搭楼氏了！”
想明白那一层的中行偃感觉身躯很冷，庆幸发现了范氏的不可靠，也恐惧自家被针对。
如果郤氏、楼氏和范氏联合起来，其他家族还有活路吗？而其他家族顶多就是被压制，一直在暗中搞事的中行偃，他可是跟士匄商量了不少事情，等士匄转为跟郤氏、楼氏一块玩耍，真的就难有活路留给他了！
“我该做点什么……”中行偃回过神来，看到的是楼令与士匄、邯郸旃正在热聊。
三位卿大夫交流的是怎么应对楚国的反扑。
在楼令看来，楚国再一次有动作，晋国只能挥舞棒子。
是，楼令认为现阶段不合适夺取楚国的本土，问题是木已成舟了。
既然拿到手，怎么可以轻易放弃？
说得是不能轻易放弃，不是非要为了保住既有战果，不计代价与楚国展开血拼。
“其实……，那边真不适合在当前阶段占领，需要找个合适的办法归还楚国。”楼令心想。
之前提到过了，扩张也需要计划，分出什么时间段占领哪一片区域的步骤。
直接说就是，打得下来也要能够消化。
现阶段的晋国最为主要是消化郑地，不是过度刺激楚国，搞得楚国每隔几年就出兵北上与晋国展开大战。
真要是闹到那份上，晋国即便灭掉郑国和卫国，不可能有进行消化的时间，一定是灭掉郑国就要立刻迎接举世皆敌的局面了。
晋国很强，只是远没有强到可以敌天下的程度。
不是说晋国的武德不够充沛，主要是地理因素的关系。
一旦晋国真的举世皆敌，势力范围就要收缩，起码是想在郑地站得住脚，每一年都要迎接血战。
最坏的情况则是，晋国面对东、南、西三个方向的敌军进袭，短时间内压力不会太大，等生产跟不上就会崩盘。
要知道一点，晋国的霸业是建立在剥削列国之上，也就是强行让列国进贡，商贸方面也占尽了便宜。
轮到晋国需要自产自足，还是那种需要频繁用兵的现状，晋国根本无力保障军需物资的供应。
楼令为什么将首个灭国目标选择郑国？因为晋国有灭掉郑国的正当理由，还是由于郑国历代君臣自己一再作死。
郑国作死把自己真的搞死，列国即便恐慌，心里会存在极大的侥幸。
所以，要等晋国将卫国灭掉，列国才将那种侥幸丢开，谋求联合抵抗晋国的扩张。
而只要灭掉郑国和卫国，一下子就让晋国有立足点，到时候谁敢牵头组织联盟，晋军很快就会开到，多少还能震慑住列国，使之哪怕形成联合也很难一条心的精诚合作。
所谓的扩张步骤就是这么一回事。
范氏带头。
邯郸氏跟上。
荀氏不管愿不愿意都要随大流。
三个家族将在楚国试图收复失地的进兵中与之交战。
他们没有问郤氏和楼氏为什么不南下。
不用说的。
郤氏上一代宗主在征讨鲁国的过程中离世，打从事实上就是跟楚国有了牵连。
鲁国是挨打的一方，牵连进去很无辜？
远古到春秋，乃至于是长久的以后，涉及到国与国之间，哪里有绝对的无辜呢。
国家与国家之间的道理就是强弱之分。
该聊的事情聊完，士匄率先离席，随后其余卿大夫也识相告辞。
等室内只剩下楼令与郤至，两人又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
“现在让杨担任三军将是在害他，也会害了郤氏。”楼令率先打破安静。
楼令没有等郤至说话，继续往下说道：“杨担任司马，为的就是锻炼。而需要锻炼的原因，你与中军将都已经听我阐述过，同意我对杨的安排。”
有些话因为郤杨成了郤氏宗主不好再说。
郤锜为什么让郤杨拜楼令为师？不正是因为发现家族的教育对郤杨无效嘛。
更多的原因郤至也清楚，碍于郤杨、郤耀等小辈都比较平庸，他们这些长辈年纪已经大了，担忧死后会让郤氏衰败或被灭，选择在与楼氏联姻的基础上再价码而已。
那些事情并不是郤锜一拍脑袋下决定，必然是郤氏内部的核心成员经过严谨的讨论，最终正式实施。
“我可以再支撑二三十年，届时多位卿大夫想来已经不在。”楼令就差没直接说以郤至的岁数也活不久，他才是给郤氏和楼氏保驾护航的那个人。
郤至苦笑说道：“是啊，我也活不了几年了。”
有些道理讲起来真的很简单。
楼令只需要跟郤至聊一众卿大夫的年龄，一下子就会显得很直观。
事实也是那样，郤至、士鲂、邯郸旃今年都是超过七十岁，中行偃五十多，智罃六十多，楼令与士匄则是四十多。
如果楼令当上中军将，怎么都还能活跃个二三十年，而在二三十年之后，可不就可能只剩下楼令和士匄健在吗？
二三十年的时间说长不长，短肯定也不能算短，到时候楼小白、郤杨、郤耀等人也四十来岁了。
郤杨和郤耀要是成长不起来，在楼令之后还有楼小白可以看顾。这个正是郤锜和郤至所看重的地方，将福姬嫁给了楼小白。
他们怕不怕楼氏像栾氏那般？当然会怕了。
可是郤氏的下一代，他们真的显得非常平庸，又有什么办法呢？
鉴于楼氏受了郤氏很多恩惠，再结合郤锜、郤至对楼令、楼小白在为人上的了解，郤氏只能是赌一把了。
赌对了，楼氏庇护郤氏一代人，总有郤氏加强教育第三代人的机会。
不赌？郤氏得罪了那么多家族，群狼环绕之下能够让郤杨应付得来吗？
后继无人的情况最是让长辈感到绝望，搞得发现一丝的希望，怎么都要咬牙赌一赌。
楼令跟郤至聊的不多，讲了最关键的地方，站起来告辞。
能够听得进去，关键处已经讲明，不用继续多说。
要是听不进去？说再多也没有用，甚至会适得其反。
在这一次交流上，关于是不是让楼令上任中军将，一样没有谈及。
直至后面楼令等卿大夫相继离开“郤”地，相关的话题仍旧没有讲清楚。
楼令不好说。
其他卿大夫不会去说。
一切看郤至的个人意愿。
从“郤”地离开的一众卿大夫没有再结伴而行，邯郸氏的队伍最先离开，荀氏的队伍等范氏离开当天追上去，楼氏的队伍则是最晚走。
他们并不会回去自家的封地。
在接下来有两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当然是赶紧确认谁上任中军将一职。
其次，郤杨获得卿位是一定的事情，具体是担任哪个卿位，需要郤氏赶紧拿出可以被接受的诉求。
不像其他国家那般拖拖拉拉，晋国在喜事或丧事的办理速度上都很快速。恰是因为这样，鲁国非常不待见晋国，真不是到了孔夫子时期才动不动嚷嚷就是晋国带动的礼崩乐坏。
再快，其实也要至少三个月。
所以了，三个月之后，郤杨、郤至等郤氏的核心族人才启程来到“新田”。
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面，晋国显得非常平静。
并非是没有人搞事，真搞事的人先一步被楼氏、范氏、荀氏、邯郸氏给摁死，其他想搞事的人瞬间偃旗息鼓了。
也是在这三个月，中行偃不断凑到楼令身边讨好，要细说那简直是有太多能被拿出来说道的地方，归纳于看着就像极了当初中行偃在讨好栾书那般，搞得楼令那是尴尬又愤怒。
尴尬很好理解，怎么又会愤怒？
那是因为中行偃完全不要一丝的脸皮，人越多越不要脸，用这种方式在对楼令实施倒逼，后面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楼令对中行偃动手，人们只会记住中行偃不要脸皮讨好楼令，结果还不是挨打了。
郤氏一众人回“新田”的第三天，晋君周召开了小朝会。
与会者除了卿大夫就是各个卿位家族的二代人物。
当然也不是所有二代都有资格参加会议，起码要是世子起步。
“臣无意担任中军将，仍旧为中军佐便可。”郤至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态看着很僵硬。
晋君周其实在事先已经接到过郤至的书信，早就了解到情况。
“如此，何人担当中军将重任？”晋君周问道。
中军将是推荐上去的吗？很久之前是国君钦定，后来改为在任中军将举荐。
郤锜过世前并未指定人选。
这样一来，顺位接任是正常的情况。
可是，郤至明确表示不接任中军将一职，坐在君位上的晋周知道无法钦定，自然就要变成推举。
楼令在晋君周问完站起来，朗声说道：“臣自荐担任中军将一职！”
啊？
没有听清楚吗？
晋君周要一众卿大夫推举。
不出意外的话，郤至肯定支持楼令担任中军将，其他卿大夫不想爆发，他们只能在郤至表态之后跟随，中军将这个位置十有八九会让楼令得去，哪里用得着自荐？
由一众卿大夫推举，看着也会显示出众望所归，接下来君臣可就能够上演其乐融融的场面了。
楼令那样做，直接整得很多人始料不及，一时间让场面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