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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未亮,凤瑶便被采芙与芙蕖给伺候起身。

德亲王妃带着梁夫人进来,指使凤瑶坐在铜镜前。

梁夫人通身贵气,皂色锦裙,格外端庄沉静。年约五十,两鬓却生出白发,精神奕奕。

“劳烦梁夫人了。”凤瑶给梁夫人福身,心中却震惊不已,这位梁夫人可是大有来头,未料到是她给自己做喜娘。

梁夫人笑意更深,夸赞了凤瑶几句。手脚麻利的替她绞脸,嘴里说着吉祥话:“左弹一线生贵子,右弹一线产娇男,一边三线弹得稳,小姐胎胎产麒麟。眉毛扯得弯月样,状元榜眼探花郎。”丝线扯得凤瑶脸痛得发麻,她皮肤本就娇弱,一番动作下来,脸色通红,隐隐有些肿。

德亲王妃似乎早已想到,将备好的热毛巾与冰袋给她敷。梁夫人给她梳头:“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一番折腾,采芙与芙蕖伺候凤瑶换上嫁衣。

德亲王妃脸上的笑容一敛,这不是她做的嫁衣。目光落在神色泰然的凤瑶身上,不禁有些黯然伤神。

芙蕖见德亲王妃变了脸,解释道:“小姐的嫁衣被人剪坏了,适才小姐另做了一件。”

德亲王妃目光陡然凌厉,碍于今日凤瑶大婚,将心头怒火强忍了下来。

梁夫人也蹙了眉,心里明镜一般,这府里敢这般作为的人,恐怕也就是凤玉了。

凤瑶换上嫁衣,梁夫人替凤瑶佩戴凤冠簪钗。将她在铜镜前转了一圈,慈祥的笑道:“多精致美丽的姑娘。”

只见铜镜中,凤瑶乌发如云,眉眼如画,樱唇不点而朱。额间一朵花钿,平添一抹娇美艳丽。

凤瑶心如潮涌,这一刻真的感受到自己成婚了。可想起昨夜里越明脩的闯入,心仿佛浸在了冰水里,一片寒凉。

他说:我原是想将你掳走,明日新娘不在,该是很有趣。

他说:不曾料到有意外的收获。咱们来赌一场如何?你猜云初知道这枚玉佩在你的身上,婚礼是否会继续?

他说:我可以替你保存了秘密,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但是今后你欠我一个人情。如何?

他说:就凭我们之间的缘分,我也不会将这玉佩暴露出去。

凤瑶如今想起他说这句话的神态,令她心惊!

紧紧的捏着袖中的玉佩,凤瑶只觉得前路越发的艰难。

沈府一案,到底牵扯有多广?

越明脩仿佛知道隐情!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林妈妈跑了进来道:“王妃,花轿来了!”

凤瑶辞别德亲王妃,眼眶微微发热,她出嫁后,府里只剩下她孤单一人,不知她如何过?

德亲王妃别过头,心酸的落泪。

反倒是梁夫人提点道:“待会由谁背瑶姐儿上花轿?”

德亲王妃一怔:“瑶儿没有兄弟,只好她的父王背一背。”说罢,命人去唤德亲王。

梁夫人将大红盖头盖在凤瑶头上,便听见墨竹语气失了往日的镇定:“王妃,没有找到王爷。”

德亲王妃面色发白,拧着手里的锦帕,咬牙切齿道:“继续找,他定在府中!”

梁夫人眉头深皱,德亲王太浑不吝!

众人开始心慌,趁着吉时还未到,赶紧去找人。

**

而德亲王此刻却坐在玉雪阁,手里端着一杯热茶,透过袅袅水雾看着一袭大红嫁衣的凤玉,端坐在铜镜前,染上口脂

白素素拿着一顶假发给凤玉戴上,将一顶凤冠扣在假发上。左右端详着凤玉,精心打扮下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儿。

“王爷,你看咱们玉儿,多可人?”白素素拉着凤玉往德亲王跟前一推,黯然伤神的说道:“只因玉儿小时候失手将瑶儿推下湖,她便心存了恨意。捏造信息污蔑我,导致王爷将我送人。这些我都可以不计较,可她却连玉儿也容不下,迫害她至此!若非她心思恶毒,败坏了玉儿的声誉,我们也不会出此下策!”

德亲王心里有些犹豫,不确定要不要偷梁换柱。

白素素温柔似水的眸光盈盈落在他的身上,失落的说道:“王爷,我今后是再不能在您身边伺候。瑶儿对您太过大逆不道,但是碍于嫂嫂与萧家,您又不好教导她,您得好好保重。”低垂的眼睑,敛去眸子里的阴霾。那日她去相府,便是以在王府这些年探取的秘密为交换,秦丞相助她见上德亲王一面。

正巧上天助她,德亲王被凤瑶威胁又对凤玉极为的愧疚,失意的在玲珑阁里买醉。

她的一番言语,打动了他。这才得他遮掩见了凤玉,方知凤玉知道了自个的身世。凤玉的想法与她不谋而合,她花费了一点功夫,劝通了德亲王。

德亲王心里最后一丝犹豫摒弃,想起那日凤瑶命人拿剑刺在他脖子上,便怒不可遏。

“吉时快到了,父王背你上花轿!”德亲王心想得赶在她们出去之前将人送到花轿上,等花轿走了,萧宁母女也无力回天。

“父王……”凤玉感激涕零。

德亲王也湿了眼眶,这是他疼爱着长大的女儿,她再声名狼藉,也改变不了血缘亲情。愧疚的说道:“只消你瞒过今夜,荣王府也不敢声张。何况,你本就是王府大小姐。”

凤玉忍着泪水,拼命的点头。

德亲王背着凤玉出门,高重在前方引路,碰见王妃遣来找德亲王的人,便避开走过去,看着近在咫尺的堂屋,德亲王也松了一口气。

脚步稳而慢的走向花轿。

**

木樨阁乱作了一堆。

德亲王妃心里记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在屋子里踱步。

回禀的人,皆是没有瞧见德亲王,眼见着吉时要到了,德亲王妃心中愈发的煎熬。

凤瑶眸子里凝结了寒霜,这个档口不能因着没有人背着上花轿,便不成亲了。与耽误吉时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

“母妃……”

话未说出口,便瞧见萧然风尘仆仆进来,站在外屋道:“姑母,若不嫌弃,侄儿背表妹出府。”他原是想着过来帮忙,却未料到进府便碰见人找德亲王,一寻思,便知是为了何事。

德亲王感激的说道:“然儿,有劳你了。”

萧然走到凤瑶的面前,背对着她蹲下身子:“表妹,表哥背你上花轿。”声音清朗如玉。

这一刻,凤瑶心里对萧然是感激的,轻轻趴伏在他宽厚的背上

萧然看似清瘦,脚步却很稳健,背着凤瑶走出内室。听到屋子里传来德亲王妃的哭声,凤瑶忍不住落泪,到底相处了那么久,心里生出了感情。

滚烫的泪水落在他的后颈里,萧然脚步微微一滞,他庆幸赶过来了。

婚礼是女子一生中最珍贵、重要的典礼,饶是他不愿娶她,也不想她留下遗憾。

快步走到府外,看着外面的情况,萧然脚步一顿,面色大变。托着凤瑶的手紧了几分,似在努力的压抑着某种情绪。

前方德亲王背着同样身着大红嫁衣的女子,站在花轿前,只是轿门前面隔着大红喜袍的云初。

云初面色冷沉,方才德亲王背着人从他身旁过去。他看着搭在德亲王肩上的手,只一眼,便认出不是凤瑶的手。这双手白皙细腻,可凤瑶的比她的要纤长细嫩。

她身上浓郁的茉莉花香刺鼻,而凤瑶喜干莲花泡茶,身上也有着淡淡的莲花香。

因此,觉得有诈。

“瑶儿,国寺后山白玉兰花开了吗?”云初一袭大红喜袍,金线滚边,清逸俊美。唇角清浅温和的笑意,却蕴藏着刺骨的冰冷。

喜帕下,凤玉辨不清他的神态,只是清雅嗓音里的温和是她从不曾听见过。即使他唤的是凤瑶,可依旧忍不住沉沦。

但是,他的话,却令她心头一紧,陡然紧张。

玉兰三月开花,如今娇花正盛,奈何她不能开口。

德亲王怕来不及,替凤玉回答了:“玉兰已开,国师快些让本王将新娘送上花轿,免得误了吉时。”随着他话落下,萧然背着凤瑶走出府门。

云初眸子深沉似海,周遭的空气迅速冻结。

德亲王丝毫不察,催促道:“吉时到了!”

“姑父,您背上背着谁?”萧然站在德亲王的身侧,手背上青筋鼓动。不论他如何,姑母都忍了。如今他连凤瑶的婚事都要搅乱!

凤玉是何身份?不过一介庶女,嫁进荣王府是打荣王府的脸!

何况,这还是圣上赐婚!

怎得就这般拎不清?

德亲王转身,看到萧然背着凤瑶,面色变了变,知道是瞒不过去了!

“胡闹!你背着凤瑶出来作甚?”德亲王脸色霎时铁青,怒斥道:“王妃教导的礼义廉耻,都学到哪里去了?还不快点回去,免得耽误了玉儿的亲事!”

见他先发制人,萧然冷笑道:“姑父这话是何意?今日是大表妹与国师的大喜之日,怎得变成二表妹了?婚礼是人生大事,不可儿戏,姑父未免太过糊涂?”

德亲王沉声道:“其实玉儿才是王府的大小姐,只是当初稳婆搞混淆了。”

萧然怔然,一时反应不过来,抬头看向云初

云初乌眸沉沉,面如覆霜:“谁是大小姐这是贵府私事,皇上圣旨严明德亲王府凤瑶与荣王府云初婚配。莫不是,当初王爷名字也弄混了?”

德亲王面红耳赤。

白素素告诉他,皇上的圣旨写的是德亲王妃大小姐与荣王府世子婚配,那么凤玉是大小姐的话,也不算违背了旨意。

可眼下,云初告诉他圣旨提名了!

德亲王被酒精腐蚀的神智愈发的混沌,理不清。

“王爷将一房庶女,且是不洁之人替嫁进荣王府,将荣王府置于何地?”云初嗓音凉薄,透着丝丝冷意,凉如肺腑。

德亲王心骤然一沉,惊愕的看着云初,未料到他对王府这腌臜之事,了若指掌!

他挑明凤玉是大小姐,那么便是恢复她庶女的身份。即使她是王府庶女,可自个并无实权,一般世家都嫡子都不会娶庶女。更何谈是权势滔天的荣王府?

进退维艰。

“母妃派人四处寻父王,却未料到父王背着庶姐出府替瑶儿嫁人荣王府。不惜违背旨意,坏了我的声誉,着实令我心寒。父王若执意要成全了庶姐,您生养了我这么多年,自然惟命是从。”凤瑶清冷的嗓音不高不低,周遭看热闹的百姓,却听得清清楚楚。

瞬间,恍然大悟,不由得交头接耳,将凤玉在玲珑阁的丑事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

云初平静无波的看了凤瑶一眼,翻身上马。

德亲王想要一不做、二不休,可到底没有这个胆量得罪了荣王府。

耳旁回响了凤瑶的话,转身想要回府,可滴滴滚烫的泪珠砸落他脖子里,脚似生了根,挪不开半步。

一时间,气氛诡异起来。

凤玉的啜泣声,愈发的清晰,宛如魔咒一般萦绕在德亲王的耳畔,经久不散。

德亲王狠了狠心肠,心想他将凤玉嫁进荣王府,云初问罪,他至多拿德亲王府去换,他带着萧宁与凤瑶回封地。只要萧宁与凤瑶一日在他的身旁,萧府便不会放任不管!

脚方才抬起,便响起德亲王妃惊怒的声音:“你敢将她放进花轿里,我便做了这大舜国休夫第一人!”

德亲王身形似被定在了原地。

“萧然,你杵着作甚?莫要耽误了你表妹的吉时!”德亲王妃满目厉色,德亲王如芒刺在背,不敢反驳。

萧然背着凤瑶上前一步,朝花轿行去。

凤玉紧紧的攥着手心,猛然从德亲王背上跳了下来,朝花轿奔去。

采芙与芙蕖从后抓住凤玉。

云初手指微动,石韦手从袖中伸出,指间夹着几根银针,蓄势待发。

倏然,一顶粉红色的轿撵由远及近,前面一人吹着唢呐。轿撵在荣王府花轿后方停下,喜婆看了看两位身着大红嫁衣的人,迷惑道:“哪位是凤玉凤小姐?老妇是陈家派来迎接凤姨娘回府,莫要耽搁了吉时。”

陈家?

众人一时缓不过神来,哪个陈家?

凤玉却领悟出来,陈江!

那一日犹如江潮般涌来,恐惧席卷凤玉全身,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停止了挣扎。

采芙与芙蕖将凤玉过去,对喜婆道:“这位便是。”

喜婆感激的看了二人一眼,凤敏身边的心腹映红手脚麻利的拖拽着凤玉上轿。

凤玉霎时回过神来,尖叫道:“放开!放开我!我并未允了陈江的亲事!”双手乱舞,拼命的挣扎,对德亲王求救道:“父王,快救救我,凤敏她要害我!她要害了我!”

德亲王张了张嘴。

德亲王妃脸色稍霁的说道:“都是一场误会,府里两位女儿同时出嫁。只是王爷一时弄错了,这才生出这么多事儿。”

众人恍然,原来是搞错了。凤玉当初与陈江在玲珑阁翻云覆雨,如今纳凤玉为妾很正常。只是德亲王拎不清搞错了,凤玉心大,这才想要将错就错。

德亲王彻底闭嘴了。

映红将凤玉塞到花轿里,凤玉踢蹬着要下来,嘶声喊道:“父王,你快救救我!太后娘娘说了,若是我嫁给国师,她给咱们善后……唔……”映红利落的将手中锦帕塞进凤玉嘴里,厉声道:“起轿!”

花轿抬起来,唢呐声吹响,凤玉不甘的嘶吼声被淹没。

石韦将银针收起,递了眼色给喜婆。

喜婆连忙打起帘子,萧然将凤瑶放进花轿里,对云初道:“表妹今后交给你了,定要善待她!”

“嗯。”

云初面容清隽,目光迥然,低沉的应允声,许下了承诺。

迎亲队伍远去,德亲王妃心里的伤感被这场闹剧弄得烟消云散。冷眼看着示好的德亲王,冷笑道:“我在琴园等你!”转身进府。

而躲藏在府邸一侧的白素素,看着凤玉被一顶粉色轿子抬走,脸色刷的惨白。

完了!

她心里打着算盘,凤玉嫁进荣王府,她便哄着德亲王将她送姜大老爷手里要回来。

可如今,什么都完了!

目光里闪过一抹怨毒,不甘的看着空荡荡的门庭,绞拧着锦帕,转身走到巷子深处。

骤然间,一匹骏马电闪般奔来,白素素心里想着事,察觉时,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

嘭——

人被撞飞,重重的跌落在地上,白素素眼前发黑,尖锐的痛楚从四肢百骸涌来,一口气没有上来。眼睁睁的看着马蹄照着她胸口踏来,惊惧的瞪圆了眼,想要避开,可全身散了架一般,动弹不得。

“噗——”

马蹄践踏在她胸口,吐出一口鲜血,面色狰狞的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涣散的眸子里,蕴藏着痛苦与不甘。

一道人影匆匆蹿去对面巷子里的马车旁,低声汇报道:“少爷,死了。”

昏暗的马车内,秦子楚端详着新买的玉扳指,点头道:“处理干净了,毕竟是大喜的日子,沾了血总归是不吉利。”

冬木担忧的说道:“少爷,相爷让你别派人杀了白素素。”

秦子楚皱眉:“我有派人杀了她?”

冬木嘴角动了动,秦子楚的确没有派人,只是让一匹马踩死了白素素。心里想着,如何应对相爷的怒火。

“走!去荣王府参加喜宴!”秦子楚将玉扳指扔在锦盒里,闭目靠在车壁上。敢欺骗利用他的贱人,怎配留在世上恶心他?

**

荣王府喜庆欢乐,许久都不曾办过喜事。皇上没有莅临,只遣人送了厚礼。

荣王妃脸上的笑意出自内心,张罗着贵妇,而身旁立着俏丽的少女,则是三房的嫡女云樱。身着桃红色的纱裙,艳若桃李,替荣王妃招待各府小姐。

迎亲队伍到了,云樱搀扶着荣王妃坐上主位,等待着新人。

旭日高升,红毯从正厅铺至门口。

云初下马,提了轿门,修长的手伸到凤瑶的面前。

凤瑶看着眼前干净修长的大掌,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手掌包围的一瞬,凤瑶心如擂鼓,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跨过火盆,云初牵着她朝正厅而去。

喜乐奏响,炮竹齐鸣,一片喜气洋溢在荣王府。

众人只见二人执手相携而来,云初风姿卓绝,面如冠玉,清隽秀逸。凤瑶嫁衣裙摆长长逶迤在地,随着她盈盈走动铺展开来,犹如烈日下盛开的夏花,绚烂夺目。

二人宛似一对璧人。

走进喜堂,云初松开她的手,将红绸一端塞进她的手里。凤瑶像木偶一般,跟着云初拜了天地,被送入洞房。

坐在喜床上,凤瑶松开攥紧的手,掌心一片湿濡。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的感受到,她嫁给云初了!

虽然经历了一场不快的闹剧,她心里依旧溢满了欢喜。

倏然,喜帕被挑开,光亮突如其来,凤瑶下意识的闭上眼,不适应的抬手挡在眼睛上。

云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将合卺酒递到她面前。将手里的盖头递给采芙:“挡一下。”

采芙替凤瑶遮去了光亮的烛光,凤瑶放下手怔怔的接过酒杯。手臂与他交缠,仰头看着他弧线优美的下颔,眼角堆满了笑意,饮下这杯酒。

此后,她是他的妻。

云初搁下酒杯,清涟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火红的嫁衣映衬得她白皙如玉的面颊泛着红晕,眉如远山,面似桃李,明艳动人。

眸光微闪,嗓音清润的说道:“饿了吗?”

凤瑶摇了摇头:“没有胃口。”

云初颔首。

一旁的喜婆,说了几句吉利的话,采芙给了红封,笑吟吟的走了。

屋子里寂静了下来,供桌上一对龙凤火烛燃着的火星子噼里啪啦作响。

凤瑶第一次与他靠得这样近,华美的喜服交织,仿佛今后二人的纠缠。凤瑶面颊微微发热,手指紧张的交叠在一起,低垂着头,不敢侧目看他。可越是不看,感官便愈发的清晰,他的呼吸似萦绕在她的耳畔,耳尖微微发红,便听到他说:“我去前面招待客人,你若累了,不用等我。”

凤瑶慌乱的抬头,触上他似月华般清冷的眸子,仿佛他还是她认识的那个人,心里的那丝紧张蓦然消散。

她从未见他穿过白色之外的颜色,却丝毫不折他惊鸿之姿,火红色的喜服使他苍白的面容更添了几分神采。

凤瑶平稳了心神,沉吟道:“你不奇怪为何陈家会来纳凤玉进门?”

云初目光澄澈的看着她,缄默不语。

“我早已与凤敏达成了共识,让她安排迎亲队等在一边,若是凤玉安分守己,便就此了了。她若心有不轨,无论如何,德亲王府容不下她。”可凤玉今日的这出大戏,着实令她开了眼界!

如今事态平息,凤玉成了陈江的妾。凤敏对凤玉恨之入骨,恨不得生啖其肉,她日后必定没有好日子过!

云初轻笑了一声:“做得不错。”

凤瑶一怔,眼中的诧异显得她有些意外。

她却不知道,若非凤敏派来的人抬走了凤玉,石韦手中的银针必取她的性命!

到底是大喜的日子,死了人总归是不吉利。适才石韦并未一开始,便动手。

看着他颀长挺拔的背影离去,凤瑶霍然记起他身上清淡的酒香,轻叹了一声,吩咐采芙道:“你去告诉石韦一声,莫要让国师饮酒。”

采芙一双大眼布满了笑意,打趣道:“小姐,怎得还叫国师呢?”

凤瑶瞪了采芙一眼,采芙直接跑出去清脆的说道:“姑爷,小姐吩咐您莫要饮酒。”

听到外间丫环婆子的笑声,凤瑶将脸埋在床上,这会子没脸见人了!

方才嫁进府的新妇,便管束起夫君来!

芙蕖掩嘴笑道:“小姐莫恼,旁人只以为您与姑爷伉俪情深。”

“……”

凤瑶觉得她对婢子太过纵容,才会让她们如此放肆。看着采芙满面贼光,凤瑶调整了神态,淡淡的说道:“扣半个月月例。”

“小姐!”采芙瘪着嘴。

凤瑶睨了她一眼,不做理会。喜床上坐久了,被鸳鸯戏水的大红锦被上铺洒的红枣桂圆硌的疼。起身走到铜镜前,将压着她脖子酸痛的厚重凤冠摘下。

采芙连忙上来搭把手,将簪钗取了下来。

“备热水。”凤瑶揉了揉酸痛的腰,他定不会这么早回来,索性卸下这沉重的嫁衣,卸去浓厚的妆容。

“小姐,姑爷吩咐厨娘做了几个菜,您吃点儿再净身。”采芙根本就没有把凤瑶扣她月例的事儿放在心上,不过是唬她罢了。再说,月例才几个钱,比凤瑶给的赏赐还少。

扣就扣了呗。

凤瑶简单的吃了点,沐浴净身后,靠在软榻软塌上,采芙拿着巾帕给凤瑶绞干。

凤瑶看着垂落在地的青丝,皱了皱眉,起身已经快及膝了,便对芙蕖道:“你心灵手巧,选个日子给我绞发,及腰便可。”

芙蕖应承了下来,告诉凤瑶道:“紫鸢、紫琳安排在奴婢与采芙隔壁的房舍里。”这是从太后送来的婢子中挑选的陪嫁。

“你做事稳妥,这些小事你自个拿主意,不必与我交代。”凤瑶随意拿起一本书翻阅,并未观察芙蕖的神色。

芙蕖眉头微动,这是给她放权?

难道挑选陪嫁这件事,只是试探?

这样想着,芙蕖眼皮子一跳,不知凤瑶为何这般信任她?

收敛了心神,将东西归整好,便与采芙去门外候着。

云初回来的时候,已经大半夜,凤瑶歪斜在榻上沉睡了过去。丝绸袖摆滑落在手肘,露出一截白如凝脂的手臂,手腕上一串赤红的红豆手链,格外的夺目。

将她手中的书卷拿开,思量片刻,抱着她放在床榻上。抖落被面上的红枣花生,搭在她胸口处。

目光凝在她襟口滑落的罗缨,看了一会儿,终是没有拿出来。干净圆润的指尖摩挲着她腕间的红豆,目光深沉。

**

凤瑶昨日里大婚太累了,等云初等得睡了过去。方一睁眼,便看到大红帷帐,思绪有片刻的凝滞,转瞬缓过神来。倏然坐起身来,这才发现她原该是躺在软榻上,如今在床榻上。

云初将她抱上床榻?

凤瑶面色微微变了变,昨夜洞房花烛,她给睡过去了!

采芙听到响动,打着一盆水进来,伺候凤瑶起身。看着整洁的床铺,采芙眼底有着忧色。昨夜里她们在门口守夜,屋子里并未有响动,也不曾要热水,足以见得未曾圆房。

果然,托盘上的白喜帕洁白无瑕

“小姐,等下王妃那边的嬷嬷过来铺床,您如何交代?”采芙忧心忡忡,就怕有人拿此事做文章,编排小姐不是处子之身。

经过昨日里凤玉那一闹,外边传的难以入耳。

凤瑶张开手,芙蕖替她穿上纱裙,采芙端着澡豆给凤瑶净面。

洗漱后,凤瑶喝了一杯清茶,润了润喉道:“不必忧心。”此事相信云初他做妥善了。

采芙与芙蕖对视一眼,一行人来到外屋。远远的便看到淡薄的金芒下,云初信步而来,他身后跟着荣王妃身旁的李嬷嬷。

“用完膳给母妃敬茶。”云初清冷的说道,顾自在八仙桌旁落座。

凤瑶坐在他的对面,采芙伺候凤瑶用膳,而守在门外的紫鸢这时走了进来。模样生的十分美丽,楚楚动人。站在云初的身侧,挡住了石韦伺候云初用膳。

石韦绕过来阻止紫鸢,冷声道:“主子不喜女子近身,一应事物,你们莫要插手。”

这句话,对屋子里一应婢女说的。

紫鸢是太后手里亲自调教出来的人,自然对待下人有些自傲,心气颇高。见石韦这个同是奴才的人这般训斥她,红了眼眶,却是一动不动。

石韦脸顿时冷了下来。

凤瑶皱了皱眉头,芙蕖立即示上去攥着紫鸢出去。

啪——

紫鸢手里的碗落在地上,里面的燕窝粥洒落一地。

紫鸢吓得面色惊惶,水眸里蕴藏着委屈。

凤瑶喝了一口燕窝粥,细嚼慢咽,缓缓的说道:“冲撞了世子,跪在门口反省。”

“世子妃,太后娘娘吩咐奴婢定要周全伺候主子,奴婢不敢忘,适才触犯了主子的规矩。奴婢知错,恳请世子妃看在奴婢初犯,饶了奴婢一回!”紫鸢扑通跪在地上。

凤瑶眸子里闪过一道冷芒,她这是拿太后要挟她!

挑选她们二人来,本就是因为规矩使然。若是安分守己,待过了一段时日,她便将她们二人掉到院外去。如今看来,倒是留不得!

只眼下方才过门,便处罚了陪嫁,未免会让荣王府的人轻看了德亲王府。

递了个眼色给芙蕖,芙蕖心领神会,将人拖到了房舍去处罚敲打。

一旁的李嬷嬷将这一幕看进眼底,打量凤瑶的目光少了方才几分轻慢,多了几分探究,却是不敢怠慢了:“老奴这去给王妃复命。”

云初眸光淡扫李嬷嬷手中的匣子,清冷的说道:“嬷嬷,劳烦你告知母妃,昨夜里我贪杯身子不适,误了流程。”

李嬷嬷一怔,这才反应了过来。看着凤瑶的目光有些古怪,行色匆匆的离开。

凤瑶咳了几声,面色呛得通红。

云初风轻云淡,神色再正常不过

凤瑶这一顿早膳吃的味如嚼蜡,搁下筷子,便听到云初叮嘱道:“父王有三兄弟,二叔是与父王同胞所出,年及弱冠便早逝了。三叔则是庶出……”顿了顿,云初语气淡然而冷漠的说道:“如今荣王府中馈在三婶手中。”

凤瑶眼睫一颤,这是何故?

云初似看出凤瑶的疑惑,解释道:“当初母妃将我送到国寺,不过半年,父王便前往北疆征战。母妃没有依托,便追随父王去了北疆,一去便是大半年。府中不可无人打理,中馈便交给了三婶。”

凤瑶点了点头,恐怕三婶尝到了甜头,便不愿意松手了。

可云初不会平白无故与她说这些,定是有他的用意。

“你想让我做什么?”

云初举止优雅的用完膳,漱口之后,这才不紧不慢的看着凤瑶,清透的目光下似有汹涌浪潮。语气骤冷道:“拿回中馈。”

“为何?”凤瑶心中惊异,她不信他没有能力,怎得留给她替长房收回中馈?

云初嘴角微扬,意味深长的说道:“三婶她是秦丞相的庶妹,她极疼爱秦冰冰,每年都会邀她来府中住上一段时日。”

点到即止。

凤瑶颇为的头疼,怎得哪里都与相府有纠缠?

两人起身去前厅敬茶,步下石阶,凤瑶侧身问道:“我若没有完成,你当如何?”

云初脚步一顿,宽大的云袖逶迤垂地,却不染纤尘。漆黑的眸子里静水无波,淡淡的看向她:“我的俸禄能够养活你。”

凤瑶体会他话中之意,心忍不住沉入谷底,一片寒凉。

“可你,不会令我失望。”云初深深看了她一眼,眼中情绪复杂,令人窥不透他心中所想。眼睑微垂,视线落在她手腕上,平静无波的眸子似春风吹皱,不过一瞬,便恢复如常。

凤瑶看着他的身影,嘴角忍不住泛苦,成亲的喜悦烟消云散,心静如水。

明知他是想要磨练她的能力,能够独身在后宅大院里游刃有余的生存。

可他的神色却刺痛了她。

二人到了前厅,长房与三房的人到齐了。

凤瑶与云初跪在蒲团上,从凝玉手中接过茶杯,举至头顶给荣王妃敬茶。“母妃请喝茶。”

荣王妃本就满意凤瑶,经过方才李嬷嬷的一通说,对凤瑶仅存的一丝忧虑消散。饮了一口茶,将备好的头面送给凤瑶:“你父王在北疆征战,无法前来观礼,吩咐我代他喝一杯媳妇茶。”

凤瑶知道荣王妃这是给她体面,再次磕头敬茶。

这一次,荣王妃给的是一把钥匙。

一旁神态闲适的三夫人见后,立即红了眼,却生生克制住她到嘴的话。

凤瑶到云德崇身前敬茶,云德崇神色自然的喝了,给了一块玉玦

到三夫人这里的时候,三夫人接了茶,却并没有喝。反倒是和蔼的笑道:“听闻昨日迎亲的时候,德亲王府出了乱子,本是侄儿媳妇的嫡妹,突然变成你的庶姐,真真是乱了套儿。险些上错花轿,成了戏文里唱的李代桃僵。”顿了顿,笑容更深了几分:“侄儿媳妇喜欢听戏,可有听过?这些小把式是不是愚蠢至极?平白令旁人笑话一场!”

凤瑶岂会听不出她话中的明朝暗讽?微微浅笑道:“父王虽然被人欺蒙,仍旧嫡庶分明。当初高僧曾说过玉儿为大,必定会早夭。迫不得已,请高僧改了她的命格,这才成了我妹妹,并且过继在母妃的膝下。”

三夫人明知道凤瑶胡诌,却没有证据驳回,吃了个暗亏。反而被指自己嫡庶不分!

三夫人收紧了茶杯,一番较量下来,凤瑶的确如冰儿所说牙尖嘴利!喝了一口茶水,将红封放在凤瑶手里。含笑道:“那是侄儿媳妇家务事,三婶只是提点你多长些心眼,免得给人钻了空子。”

“多谢三婶教导,瑶儿定虔心向您请教。”凤瑶面容温柔婉约,可说出的话,却字字带有深意。

三夫人心口一窒,敷衍的笑了笑。

凤瑶给三房的几个小辈准备了红封,一一给了。

荣王妃打发凤瑶与云初去她屋中坐坐。

三夫人待人走了后,满目阴霾的回了院子,去长房打听的翠娥匆匆走来,对三夫人说道:“夫人,听闻昨夜世子与世子夫人并未圆房。”

“此话当真?”三夫人柳眉一竖,眼底闪过一抹深思。

“千真万确。”翠娥重重的点头。

三夫人侧身躺在榻上,翠娥跪在脚踏板上替三夫人捶腿,便听她愠怒的语气里蕴含着几分不屑:“世子爷心比天高,岂会看上她?不过是圣旨不可违罢了。”眉梢一挑,似想起了什么往事,刻薄的说道:“有其母必有女!咱们世子爷呀,嫌她脏罢了!”

搭在扶手上的手,骤然收紧,力道大的险些将木头捏碎了!

那把钥匙,竟给了凤瑶!

翠娥眼皮子一跳,她最了解三夫人的脾性,恐怕新进府的世子妃得罪了她:“夫人……”

“交代你去办一件事!”三夫人招了招手,翠娥附耳过去,三夫人叮咛了一番,眼底闪过一抹厉色:“务必要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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