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冰冰在小松远的旁边陪着他玩耍。自从小松远来了之后,她甚至不喜欢做作业了,一有时间就和小松远在一起折腾各种小玩具。
冰冰从纸箱里拿出自己曾玩过的几个小玩具来,让小松远抓了其中的一个。可小松远还不会耍,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手上的小玩具出神。
第二次进入黄家的欧子元仍然有点儿拘谨。他在客厅坐沙发上一会儿觉得不太自在,又自个走到客厅外的阳台上观看小区的园林,不时拨弄黄东养在阳台上的盆栽花草。
自生下小松远后,黄小芹一半的精力也自然而然分给了孩子。故而对于回岳母家还未完全放开的欧子元,也随他兴趣,不再像以往,每个细节认真照顾着。
晚饭过后,欧子元和黄东两人靠在客厅沙发上一边闲嗑,一边看电视。黄小芹则抱着小松远在自己以前住的房间里,看着冰冰写作业。房间如今已是冰冰一个人的卧室,但黄小芹用的东西还是保持着原样。
冰冰虽说是在做作业,但小松远在她的身边玩东西,她无法心静,更多的时间还是逗着他玩。黄小芹也不责怪冰冰看书松懈,任她尽兴和小松远耍,也给儿子机会熟悉熟悉身边的小姨妈。
“姐姐,妈妈好像也有了。”冰冰忽然手指着自己肚子低声示意说。
“有什么?”小芹尽管先前已经明白了个大概,但生怕误会仍认真地问一下。
冰冰又用手指了指小松远,她不直说只是用动作表示。
“你是怎么知道妈妈的事的?”黄小芹又低声问冰冰道。
“妈妈在她房间换衣的时候,我推门进去拿东西让我撞见了。”说着冰冰比划了一个肚子凸大的样子,“不是很大,但我觉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那你喜欢再多一个弟弟或妹妹吗?”
“喜欢。姐,你又远嫁了,我放学回来就没有一个伴儿,自己一个小孩太孤单了。”冰冰说到这里尴尬地笑了。
黄小芹更肯定了此前的判断,心里不免一揪。她知道吴双凤已经是年近五十岁,这个年龄段怀上孩子,不见得是一种喜讯,而是非凡的身体考验。高龄妊娠风险大,对她的健康来说,都是不折不扣的生命负担。而且父亲的身体已经没有年轻时那么硬朗壮实,如果继母再有什么意外,对于整个家庭来说,绝对是无法想象的打击。
在她正要想梳理个中原因的时候,在厨房忙完活的吴双凤走了进来,接替黄小芹抱起她手中的小松远。
黄小芹把手中抱着的孩子转给了她,心疼地望了她一眼,说:
“妈,我问您个事。”
“嗯,你说。”
“妈,您是不是又有了?”黄小芹指了指她的肚子说。
“是的,已经有四个多月了。不唯独你,连你爸我都没告诉他。如果告诉你们,你们一定会强烈反对。”吴双凤很坦率地对黄小芹说。
“妈,这也证明医生曾经和您解释过,您也知道了高龄妊娠风险很大,对吗?”
“对,我知道这样很危险,但也要搏一下,给你爸留个后,让黄家有个延续下去的香火。”
“妈,黄家有冰冰和我已经足够了,不需要延续所谓的香火。你拿自己的生命去赌,怎么不先跟我们商量一下?”
“医生只是说有一定风险,但并没有说完全不可以,何况高龄产妇也有不少人呢,不是我一个人去冒险。”
“妈,您静下心享福不是更好吗?何况又拥有我和冰冰两个女儿了,干嘛还要去跋涉这人生的艰险呢。”
“女的到年龄了总要嫁出去,你爸本来就是独苗,到了他这里,好歹也要给黄家留下一脉,总不能在他手上断了画上句号吧。如果他就这样落寞了,你让他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您的想法固然是好的,可是您的年龄已经不能让您再像我们一样从从容容啊,很多意外是我们现在难以预见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您懂了吗,妈。”
“不赌一次,怎么知道人生的无限可能。你们也不是这么走过来的吗?有机会就搏一次何尝不可。”
“妈,您这是把我的烂缺点全学去了。我很多的决定都是一时脑热就付诸行动不计后果的。”
“芹儿,我们都是为了你爸爸搏一次人生。巩且已经有四个多月了,现在也不是劝的时候了。我们还是一心朝前走吧,争取胎儿安全生下,你也多了一个亲弟弟或妹妹。”
“其实你们真没必要去替我这么想这么周全这么忙碌,简简单单是最好的。不用去在乎除了健康之外的其它名利。”黄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外,把母女俩的对话全听去了。他沉吟了一下,不无忧虑地说:“凤,既然小芹说高龄妊娠非常危险,我看还是中止了吧,有你和冰冰,和小芹,我这一生已觉得很满足了。”
“我说过已经有四个多月了,我也每个月自己去孕检。医生检查胚胎后也说目前没有发现问题,大家齐心往好的一方面去想吧,别把我想象成每天抱着一个炸弹一样,那可是和小松远一样的心肝宝贝呢。”说罢,吴双凤坦然地笑了。
“爸,既然妈妈如此执拗,您以后就多注意点,有什么事要及时打电话告诉我,等到继妈将要临盆时我再次回广州。”
黄东心疼地看了一下吴双凤,又转眼望着小芹,默默点头。
“这不就对了嘛,小芹和我们说过,成功是要靠搏的,而不是捡到的。”
“妈,您这是在取笑芹儿呢。学我的样子总归是要受苦受累的。”
广州郊外长青墓园。
风是最懂人心的,轻轻吹颤黄东一家带来的,置于龙玲墓碑前的素菊,也撩动各人额头上的发丝。从山野间吹上来的风更像是多化了一颗糖在里面,鼻子吸入的是山沟水流的凉爽之味,还有满怀的花草香甜气息。
黄小芹抱着小松远,蹲在墓碑前。她伸出一只手,摸了一下长期被雨水侵润,有些发暗的龙玲的墓碑,如话家常般地说:
“妈妈,今天我们全家人都来看您了,我还带来了你的半子和外孙。更重要的是,我的继妈,怀中又有了我们黄家的骨肉,我的爸爸又要有后了。妈,继妈为了我们黄家,冒着高龄妊娠的风险,坚决要为黄家留下一脉。妈妈,芹儿希望您在天之灵,保佑黄家平安地度过这一关。我们这两代的女人,可以说把能付出的一切,全交给了黄家。”
说罢,黄小芹给长眠中的龙玲跪磕了三个头,才慢慢起身。
“姐姐,我也和小芹来看您了,您在那边好吗?我吴双凤自从再婚嫁入黄家后,幸承得一家人恩惠关爱,却无任何功劳相酬。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拼死要为我们黄家留下后代。尽管医生有跟我说了各种风险,但我依然执着一念,争取一次机会。姐姐,凤妹我一无所有,有的只是这一颗报答黄家的心。若是您听见,姐姐,您就应一声。在磕磕碰碰的人生路上,扶助我们一把。凤妹谢谢您!”吴双凤挨小芹身边跪下,把素菊移高一点,又抚摸了墓碑上龙玲的名字,磕了三次头才起来。
恰好此时,周边的松树上,传来阵阵鸟鸣,仿佛是龙玲回应的说话声。
黄东凝重的脸上,不知何时在眼角挂着泪花。他缓缓的走近墓碑,在吴双凤让出来的位置蹲下来,抚摸着墓碑上被雨水阳光侵蚀的龙玲的名字。轻轻的像龙玲还在世时与她轻声细语一样地说:
“玲,我心中的很多话,我平时已托梦给你了。你一定很欣慰我们的芹儿没有让你失望,我也没有因为你的离去而变得寂寞凄凉。你的背影在双凤的身上重现,一刻也没有离开我。如果托魂的梦是真的,那你就多保佑我们黄家的每一个人,特别是双凤怀里的孩子,一定是你的魂儿所寄。你放心吧,无论多苦,我们一定把孩子抚养成和芹儿一样优秀。”
此刻,曾经的场景再次出现,又有蝴蝶翩跹起舞飞绕在墓碑的周边。那美丽的花纹,在一片肃穆的墓园里,盈动着一阵阵畅快的生机。仿佛风在,水在,山在,春天就一直会在。无论是山野,或者是人的心内。
而阳光,始终闪耀在尘世的上方。
五个月后的一个周末,南京欧子元家附近的社区小公园。
时值秋天,天空捧出一苍穹的湛蓝,大地施舍无垠的金黄。落叶如诗,每一片都是阳光在上面写满的句子。
黄小芹趁着休息日,和欧子元带着小松远在公园里学习走路。欧子元在前面倒行朝小松远拍手不停呼叫着:
“宝宝,看爸爸,看爸爸……。”
黄小芹在后面双手扶着小松远的手臂,扭着碎步托着他一步一步地学着走路。早已学会了认人的小松远,一边开心地挥舞着小手朝欧子元蹦跳,一边被他妈妈搀扶着挪开步子。
虽然每一步都要自己弯腰扭着身子,手托扶着带动,但黄小芹依然保持着十足的耐心。要是小松远自主的迈开,她就显得非常高兴。毕竟自主行走的第一步,是人生第一片绿芽初萌的开始。
教累了,欧子元就抱着小松远,与黄小芹斜靠在公园的铸椅上歇息。
“秋天就是美啊,要是另外的两对高天宇和赵智博他们也在这里,多好啊。”欧子元一边舒开手臂尽情呼吸新鲜的空气,一边对黄小芹说。
“刘晶影和高天宇已经返回肇庆市的乡下老家去生儿育女了,据刘晶影说孩子出生已经有两个月龄了,是个女宝宝。她还说他们已经接受梁局长的邀请,待刘晶影产假满后,将重新回到广州白云区气象局工作。我真舍不得他们离开南京,现在分隔两城,我们就不能经常见面了。”
黄小芹显得十分开心但又惋惜地对欧子元说。
“你和刘晶影说说,如果他们两个不嫌弃的话,她家的宝宝就和我们家的小松远结个娃娃亲吧,肥水不流外人田。嘻嘻嘿嘿。至于迁职嘛,看各自家庭方便,只要过得幸福快乐就好,不必限定呆在哪一个城市。”
“你太贪心了吧,刚插完秧就拿着箩筐来地头守田等谷了。这么早就担心自己宝贝将来娶不上媳妇,不如你现在多攒点钱留待日后备用。”
“我也是和你说笑而已。”欧子元乐得哈哈地笑了。
“我也是讥笑嘲讽你而已,看你还敢放肆不?”
“赵智博他们家的生了个男宝,也是刚两个月龄,将来三个宝宝凑在一起玩耍,可够热闹了,刘晶影的宝宝肯定是最受宠溺的那个。”欧子元美美地想象着三个小童在一起玩耍时的样子说。
“每一个都是我们大家的宝贝,宠谁都相当于宠爱自己的孩子,不用去刻意比较。”黄小芹笑着说。
“你说的也是有道理。赵智博在贺州把芬诗雅公司管理得好好的,公司业务稳健前进,让我们这两个股东安心待在南京。罗英莲又替他生了个机灵宝贝,这真是这个世界给努力拼搏的人最好的赏赐。难得苦尽甘来,秋至百花艳。”
“是啊,其它的事儿都好,很轻松。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在广州高龄妊娠的继妈。再有一个月就是十一月份了,她即将要临产,我也该返回广州伺候她分娩了,光靠爸爸一个人肯定应付不过来。而且他一向笨手笨脚的,我总是无法放得下这件事。”
“那你放心回广州去吧,小松远留在南京家里,我会和他奶奶一起把他照顾得好好的。你不用整天牵肠挂肚的,用心照顾好你继妈。”
“一想到我又要添了一个比我年轻近三十岁的弟妹,想想都很激动。我继妈实在太伟大了,一个年近半百的人还有这么大的生育勇气。要是别人,不见得敢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是的,你继妈品格很高尚,高龄孕妇都是很不容易的,预祝一切平安顺利吧。”欧子元把小松远紧贴在他的脸边,小松远却伸出手乱抓旁边妈妈的头发。黄小芹任其抓着,好像头上承着的,那是一把春雨撒落在发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