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何芳菲努力不去听,房间里的说话声和笑声还是不绝于耳。
明明是夏日,他却感到透骨的寒冷。
左丘然喝了酒,出来透风,转角处看见缩成一团的何芳菲。
她的脚步只微微一顿,立刻又恢复如常。
何芳菲只能感觉到一抹紫色的云从他眼前飘过。
“等等!”他慌忙开口。
但左丘然没听到似的,没有丝毫为他停留。
“请等一下,左……大人。”
紫色身影这才转身。
何芳菲紧张得手指搅着衣袖,“大人……可是出来醒酒?”带着忐忑的小心翼翼。
何芳菲痛恨自己此时的状态,以前多大的官他见了都面不改色,怎么偏偏遇上左丘然就魂不守舍!
“何事?”冷漠得如陌生人。
何芳菲的心渐渐冷下去。
“大人……小可在此恭贺大人高升!大人最近身体可好?”他还是堆起笑来。
“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自然是……何芳菲收敛起虚伪的笑意,眼中渐渐凝聚起泪水。
“小可挂念大人,即使不见大人,小可依旧日日为大人祈福,不仅如此,我让寻寻她也……”
“不必。”左丘然客气又疏离,“本官自有丈夫做这些事。”
何芳菲话都说不出来了,双唇刹时褪了血色,如狂风中一棵纤细的树,剧烈摇晃。
左丘然冷眼看他,转身离去。
何芳菲不知哪来的勇气和力量,竟然猛地向前一扑,抱住左丘然的腿。
“大人对小可冷眼相待、随意打骂,小可都受着,这是大人的恩典!但是大人对自己的亲骨肉居然一点都不怜惜吗?寻寻长到五岁居然都没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她总是问为什么自己没有娘!大人便是再事务繁忙,也该看看自己的亲生骨肉罢!”
左丘然怒极。
这本就是一桩辛秘,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后以为是丈夫的,没往他处想,毕竟花楼这类地方对楼里的人有绝对把控,根本不会让意外有机会发生,只是没想到何芳菲作为花楼的台柱子,竟然胆子大到如此地步。
后来发现日子对不上时月份已经大了,只能生下来,而帝师也开始对她施压。若是强势些,孩子留下也没什么,只是她那时正是皇帝眼前的大红人,出不得差错,而且还需借助帝师的扶持。她只好承诺无论生下什么,只当死了。
左丘然没想到何芳菲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她说这个事情!
她用力一脚踢在何芳菲心窝上,何芳菲惨叫一声,侧身摔在地上。
“何芳菲,别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她上前又是一脚,“留你的命已经够仁慈了!再胆敢胡说一句,你和那个小的一起转世去吧!”
何芳菲身疼心疼,即使拼命忍着,眼泪还是如断了线的珠子。
这不是他的丘然。
他的丘然会写诗、会作画、会温柔地叫他的名字,而不是现在这样,要杀了他。
当晚,何芳菲就吐了血。
小何寻吓坏了,花楼打扫卫生的听见她撕心裂肺的哭声后,进来一看,急忙请了大夫。
每个大夫都说不严重,可是吃了各式的药,都不见好,血越吐越多。
“寻寻,你把爹爹匣子里的东西拿过来。”不过一月,何芳菲已经消瘦得不成人形。
何寻擦起眼泪,小腿踏踏跑着拿来东西。
是一块帕子,上面题了两句诗,画了几朵花:
「海角芳菲全留住。笔下风生,飞入青云去。」
“丘然送给我的礼物。”
他的泪洒在帕子里,又吐出几口血,沾染衣襟。
何寻在即将六岁,父亲答应送她去上学的前几天,成了孤儿。
花楼里的人哪有什么葬礼?草席子一裹,就扔出去了。
没了父亲的庇护,何寻一个小女孩哪能活得下去?花楼给了她安身之所,但也只是有了个可以睡觉的地方,不至于露宿街头。
在何寻十二岁那年,花楼的管事找到她,此时的何寻亭亭玉立,继承了父亲美貌的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
“让我去伺候人?”她瞪大了眼,不可置信。
在花楼长大的她太知道是什么事了!
“我给你吃,给你喝,不能做赔本的买卖吧?”管事趾高气昂,上下打量她,如同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货品。
“可是我不想……”她害怕。
“不想?由不得你!”管事使了个眼色,身后几个力大的女人就扑了上来,将何寻擒住。
何寻知道是因为自己长得好看,她不止一次听别人夸过她,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挣扎着抽出一只手,摸出藏在袖子里的短刀,刷刷几下,将自己毁了容。
看着满脸血的何寻,所有人都一脸震惊。
但鲜血没有淹没闪闪发光的双眸。
彻底和花楼闹掰,何寻再也待不下去了。
花楼将她这些年的积蓄和何芳菲留给她的钱财一扫而空。
身无分文,她独自游荡。
后来周边一代,都知道有个满脸疤痕的丑女人。
因为伤疤,路过的小孩都被吓哭几次,也因为伤疤,她做的都是最低贱的活。
她别无所求,填饱肚子就行。
有一天,她拎着一桶泔水,被一匹在街市飞奔的高大白马撞到一边,还好她躲闪及时,摔得不严重,只是可惜衣服被泔水污染。
“左尚书家的左霄小姐真是威风!”
“不愧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姐儿!”
她抬头,却连马尾也看不见了。
后来,何寻为了生活,经历了很多很多。
在一处瑶女祠里,她仰望瑶女,瑶女身披彩帛,目下无尘。
“瑶女在上,请收民女一拜。”
她并未想要得到什么天降的赐福,一切皆是奢望,她本足下之泥。
可是上天怜悯。
为了采草药,她跌入谷底。
“此书只赠有缘人,修炼此法,得道……飞升?”
从此,世间再无何寻,只有何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