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是在会试一个月后举行,由内阁负责拟定题目。
在这件事情,首辅卫君临依旧要主动回避。
皇帝从拟定的题目里面挑选出几道题,发给每个人的都不一样,只考时务策一道。
由于皇帝年幼,不懂——
不懂不要紧,有御王一旁亲自指导。
所以,在殿试这一天,姬柏安也就人模人样的过来了。
把题发给考试的贡生。
贡士在殿试中均不落榜,名次由皇帝重新排。
皇帝也不知道谁答得更优秀,这事还是由御王代劳了。
不懂没关系,身为皇帝,他还是要在一众新科贡生面前装模作样一番,这个人面前走一走,那个人身边看一看。
到谁身边,谁都一身冷汗。
再年幼,他也是皇帝啊!
面对皇帝,让人从内心里油然而生出敬畏。
这就好比你考试监考官一直在你身边不走开,思绪都被打乱,何况这里站的是皇帝。
御王怕他影响贡生思考,也提前和他嘱咐过了,看一看就走开,不要一直站在人家身边,影响人家思路。
所以,他站了一会儿,就坐着去了。
他手里也拿了一本书,假装看了看。
傅九川在一个时辰内就交了卷。
卫子凤随后跟着出来了。
殿试的时间有三个时辰。
放榜的时间,在三日后也贴出来了。
名誉上是皇帝审核,事实一切都是由御王代劳。
一甲三名,傅九川赐进士第一名——状元。
马秀文赐进士出身第二名——榜眼。
卫子凤赐进士出身第三名——探花。
卫子凤被赐为探花是有些争议的,主要是御王和小皇帝之间的争议。
他虽不懂谁作的文章好,但也知道卫子凤一直榜上有名,贡生的时候还排在了第七名。
姬柏安说:“必须给我赐卫子凤为探花,不然,这皇帝老子不做了。”
御王气得磨牙,“科举是为你选人才辅助你的,你——”
“卫子凤不是人才吗?卫子凤哪里不是人才了?他才十六岁,你们有几个十六岁像他这样的,若不是我逼着他赶紧科举,他可以三年后再考,三年后他就是状元,状元懂不懂。”
御王懒得和这个傻子吵。
也吵不过他。
不然,他真会甩手不干了。
这般,卫子凤被赐进士——探花。
二甲赐进士出身若干名,三甲赐同进士出身若干名。
一二三甲统称进士。
这天一大早上,青衣侯府和靖安侯府的门都要被踏破了。
少不了亲朋好友前来祝贺。
鞭炮声声响,一声接一声。
能被赐为探花,这也是全家人没有想到的。
就连卫子凤也觉得自己最多进二甲。
不等他去看榜,报喜的官差已到府前,送上登科报喜书。
全家人闻声后都跑出来看。
汤老夫人高兴的道:“快,快打赏。”
官差收了赏银,高高兴兴的去下一家报喜。
卫子凤手拿登科报喜书看了看,眼中染了些笑,转身就往兄长怀里扑。
“哥,我中了探花。”
他如孩童一般,依然笑得天真无邪。
“哥,你好厉害。”
卫子苏也拽着他的衣袍要抱抱。
卫子凤转身就把他抱了起来转了好几圈,结果把自己转晕了,把卫子苏给摔出去了。
若非兄长及时扶住他,他也一准要没形象的摔出去。
靖安侯也笑道:“都是探花了,注意点形象。”
都中了探花了,高兴一下怎么了,要什么形象啊!
“哥,哥,谢谢你。”
他能在这么小的年纪就考中探花,这中间当然少不了兄长的功劳。
是他不分昼夜的辅导他,又给他分析每个出题考官的特点,会出什么样的题,才会让他轻易的就脱颖而出。
卫君临道:“是你自己努力得来的,不用谢我。”
卫桐、玉凰也都来向他祝贺,他眉眼含笑,星河灿烂。
午时,全家再一次设宴庆祝。
青衣侯府也一样热闹到了极致,等各位族人前来道贺后,到了午时,府里也设了宴,一家人坐下来吃喝庆祝。
已经百天的傅雪川似乎也感受到了家里喜悦的气氛,躺在摇篮里吃着自己的小手,咿咿吖吖,自娱自乐。
青衣侯问道:“现在书也读完了,状元也考上了,后面打算怎么做?”
傅九川:“去翰林院。”
“好好的青衣侯你不做,去翰林院熬资历,奕儿,你看得懂?”
傅九川已经成年了,他已动了退让的心思,以后就带着妻儿潇洒后半生,陪陪老父亲安享晚年。
白奕直接问他:“阿九,你是怎么想的呀?”
“这个年纪退下来养老,怕你将来闲出病。”
才三十九岁的年纪,搁在哪里退休都过早。
青衣侯不以为然,有奕儿和雪川还有老爷子陪着,他不要太忙。
“那就去军中历练历练。”将来接手的时候,也会更让青衣卫对他心服口服。
“军中就先挂个职吧。”
他同意去就行,青衣侯点了头。
傅九川搁下筷子道:“娘,一个月内完婚,来得及吧。”
白奕忙道:“来得及,来得及,明天我就去靖安侯和商议这事。”
老爷子也不由笑了起来,“这是孙媳妇要过门了吗?”
傅九川道:“以后你就又多一个人陪着了。”
“好,好,赶紧把六六迎进门。”
岂是多一个人,等他们再生几个娃,那可是多好几个人。
傅九川也就站了起来道:“我出去一趟。”
知道他是要去靖安侯找六六,老爷子忙让他退了。
等他来到靖安侯府,他们这一家人也都吃过饭,坐在客堂说话。
一家人欢聚一堂,说笑不断。
已经六个月的湛兰和湛白也被抱了过来,两人被放在地上玩耍,湛白在地上爬得比兔子还快,满屋子追着一个球跑,全家被逗得哈哈笑。
湛兰就安静多了。
看着一屋子的人,他这个看一看,那个看一看,最后爬到了卫子凤的跟前。
这位五叔最是喜欢他了,一见他就笑,一见他就抱。
他自然也是喜欢他的。
卫子凤一见他冲自己来了,立刻就又抱在了怀里道:“哥,瞧见没有,湛兰最喜欢我了。”
卫君临看了看小小的人儿。
湛兰仿若没有看见他这位父亲,眼里注视的只有五叔,伸着小手要摸他的脸。
卫子凤抓着他的小手亲了一口,又忍不住在他粉嫩嫩的脸上也亲了一口。
“太嫩了。”
也太好亲了。
“哥,你抱抱看。”
他试着把孩子送到兄长怀里,一边和湛兰道:“这是你父亲,让父亲抱抱。”
湛兰看着这位陌生的父亲。
卫君临把他接到手里,抱他站在膝盖上看着他。
父子两大眼瞪小眼,互看了一会儿后,湛兰看不过他,先发出了咿咿吖吖声,最后又伸着手臂要五叔。
父亲的身上有一种让人莫名就生畏的东西存在。
他似乎不会笑,也不会说话。
哑巴。
还是五叔让他觉得温暖。
随着傅九川过来,大家的注意力又都被他吸引了。
自然是又一番祝贺。
傅九川说:“我和微微说几句话。”
他找了个借口就把人带走了。
离开众人的视线,卫桐也再一次含笑道:“九哥,恭喜你夺得状元。”
“也恭喜你成为状元夫人。”
两人相视而笑,一路离去。
待回到她这边的院中,坐下来,沏一壶茶后——
傅九川说:“明天母亲会到府上来商议我们大婚一事。”
这是他们期待已久的事情,她不由感叹一句:“时间过得真快。”
转眼她就到了成亲的年纪了。
傅九川品了一口茶,“我倒觉得时间太慢了。”
“你是精虫上脑,才会这么觉得。”
噗……
傅九川被茶呛到了。
他精虫上脑?
卫桐忙拿帕子为他擦拭嘴角道:“慢点喝。”
他一把抓握住她的手腕道:“让你看看什么是精虫上脑。”
他把人往怀里一带,不管不顾的往她衣袍里探,令她在他怀里直哆嗦,道:“我错了,我错了。”
“是我精虫上脑。”
青年眸中炙热暗涌,道:“娘子再忍一忍,等到洞房花烛,为夫再好好疼你,让你开心。”
得便宜还卖乖。
卫桐只好乖乖配合:“我听夫君的。”
青年咬着她的唇瓣,道:“娘子真乖,为夫甚是欢喜。”
一抹红霞染在她脸蛋上,道貌岸然的坏东西。
越来越坏了。
翌日
傅九川卫子凤进宫。
皇帝在殿里举行了传胪大典,官宣了一二三甲名次。
白奕这天也来到靖安侯府,找白奕商议孩子们的婚事。
当初定亲的时候就说了,等读完书就给两个孩子成亲。
如今傅九川也是金榜题名,后面就该洞房花烛了。
青衣侯府已挑选了个好日子,就在一个月后。
也正是田假期。
等商议好这事,送走了白奕,墨玉也是满心欢喜。
待到午时吃饭时,她把卫桐的婚事和家里说了一下,卫子苏还是道:“我好舍不得四姐呀。”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不过是换个地方住一住。”
玉凰道:“放心吧,我会常去看你的。”
墨玉:“你看看还需要再为自己添些什么,告诉我一声,我给你买。”
该为卫桐置办的嫁妆在定下亲事后,就已经准备好了。
卫桐答应一声,其实她也没有什么好买的了。
墨颜瞧大家都挺高兴的,就趁机提议:“我下午想去娘家那边一趟。”
自从怀孕后,她还不曾出去过。
她到底是府里的妾,想要自由出入,还要请示家里的长辈才行。
这话自然是对汤老夫人说的。
虽然她不管家了,也为示尊重。
汤老夫人也就笑道:“别空着手去就成。”
这是同意了。
待吃过饭墨颜就去准备回娘家的事了,卫桐也说要去果园一趟,玉凰要和她一起去,汤老夫人说:“也带上我吧,我要去向神明还个愿。”
大孙子下落不明的时候她就在许愿了,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回来,她就给神明奉献香火烧。
果然,大孙子回来了。
她又说,只要大孙子能官复原职,她再奉献香火钱。
果然,大孙子官复原职了。
现在又高升了。
老夫人回屋后就找了银票出来,往身上一揣。
这钱给得她心甘情愿。
祖孙三人前往弥赛亚山,待老夫人还过奉献过银子后,又逛了逛。
就见一个摊位上围观了不少人。
她挤进去一看,原来是卖弥赛亚雕刻神像的。
都是木材雕刻出来的,就和神殿里的一模一样。
栩栩如生。
这是霍扬手工雕刻出来的,被卫桐拿到这边让村民售卖。
这些手工艺品一出来就立刻受到极大的欢迎,可以说是供不应求。
也有一些商家看此看到了商机,立刻也推出了自己的产品,有用石头雕刻的,也有用银器或金器打造出来的。
有些权贵为了显示自己的富贵也会愿意花大价钱买金器银器打造出来的神像。
木制的雕刻的神像在受贵族喜欢的同时,也一样受普通人的喜欢。
价格高低不同,基本上都能买得起。
在弥赛亚山只此一家在出售。
且说墨颜带了礼品回了一趟娘家后,一家人说了会话后,她就又去了一趟百寿堂的分堂。
没有被纳为妾时,她每日也都会到这堂来。
一晃,一年的时间过去了。
再来这里,一切还是当初的模样。
这会还不到申初,堂里冷清下来,该回家的回家,离晚傍的点还有一个多时辰。
墨瑜和墨辞正坐在堂里坐着喝茶聊天。
一瞧墨颜进来了,两人意外过后,墨瑜道:“瞧见没有,她现在就跟个困要笼里的鸟一样。”
无精打采。
再找不到当初的模样。
墨辞疑惑的看了看她,“墨颜,你过得是不是不快活呀?”
“乌鸦嘴。”
连骂人都没有劲,不快活实锤了。
墨瑜恨铁不成钢的道:“当初怎么说来着,让你不要同意,你不听,给人权贵公子当妾,除了丰衣足食外,能给你什么?”
“我好不容易出来找你们叙叙旧,你们就合起伙来欺负我。”
墨瑜:“这不是欺负你,这是心疼你。”
墨辞:“你要是不快活,就别窝在那后院了,还出来到哥哥这边来,咱们兄妹一起把这店经营好,不快活?”
墨颜被煽动得有些动了心,可她已为人妾,这事哪是她说了算的。
她得回去和姑姑说说,看她怎么说。
晚上回去的时候她和墨玉说了。
墨玉看着她神色微微有些沉重的道:“颜,你现在还只是侯府的妾。”
因着她这个姑姑的庇护,她在府里才能过得这般快活,可不代表,她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她每天去堂里,在那抛头露面,也要大公子同意才行。
不是每个人都是白奕,身为青衣侯的夫人也可以回春堂当药童。
也不是每个人都是六六。
她本就在乡野长大,他们认回她的时候,她已在带领着村民建立家园。
墨颜垂了些眸,她知道提的要求是不应该,可在走出去后,她又怀念起过去的日子。
她想和哥哥们在一起。
那时候,她多自由,多快乐。
她说:“我只是大公子养着的一只小狗小猫。”
她虽然每天中午都会跟着家人一起吃饭,出现在他面前,但大公子好像已经忘记他曾养过一只这样的小狗小猫。
连逗一下的兴致都没有了。
墨玉微微怔了一下。
“从什么时候开始疏远了——”
墨玉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多少应该也是看出来一些了。
自从这次回来后,大公子就变了许多。
话更少了。
人更冷了。
平日吃饭的时候也不曾瞧见大公子与墨颜有过多的眼神交流,她也只当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墨玉神色有些难受,道:“就算这样,你出去也不合适,大公子身居高位,他是内阁首辅,你这样不是让他在外人面前被笑话吗?”
“只要您答应,大公子那边,我去说。”
“好,你去说,只要大公子答应了,就由你。”
墨颜告退,去找卫君临。
这个时间,卫君临已在府上了。
他是一个应酬极少的人。
很少像别的男人那般在外面花天酒地。
尤其到了晚上,他很多时间是在府里。
明明在府上,却也不肯往她屋里挪一步。
墨颜来见,奴婢通报一声后,她就进去了。
他身上逼人的冷冰之气在无声之中又多了三分。
即使他安静的坐在那里看着书,也无法忽略他身上那股令人备受压迫的寒意。
“爷。”
她行了一礼。
卫君临‘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墨颜看着他清贵的面容。
依旧是她初见时的模样。
冷而高贵。
越发贵得让她攀不上了。
“我想去两位哥哥的分堂帮忙,特来向爷请示。”
卫君临这才抬头看着她,神色如常,道:“都这么久了,你姑姑还没有教会你什么是为妾之道吗?”
这话无非是在说,身为一个妾,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没点数吗?
墨颜面上一僵,道:“不管姑姑的事,是我怀念以前的日子,想去哥哥那里。”
他语气冷漠,道:“不是每个人后悔了之后,都还有回头的机会。”
墨颜面上有一些的难堪,道:“反正你也不喜欢我,就不能发发善心,给我一点自由吗?”
“我不善,你能享受到正妻一样的待遇吗?”
“人果然都是贪得无厌的。”
墨颜有些震惊的看着他。
大公子这话非是在说她贪心。
他说:“最开始只是一点小小的欲望,所求的可能只是做我的妾就好。时间久了,欲望一点点膨胀,再不满足于只是妾了,还想得到更多的喜欢,或者母凭子贵,登上正室之位,我有说错吗?”
心被赤祼祼的撕开,多么难堪,多么疼痛。
墨颜神情有些麻木,问道:“想得到你的喜欢也错了吗?”
他说:“没有错。”
“妄想只会让你作茧自缚。”
妄想——
果然,是她妄想了。
墨颜喃喃道:“我要出去。”
她再不要被困于后院,望眼欲穿,等他过来。
卫君临抽出一张纸,提笔写字。
等他写完,道:“这是放妾书。”
墨颜怔了怔,伸手就拿了那张纸看了看。
放妾书。
“你想赶我离开?”
她不敢置信。
自然也没想过要离开。
她的孩儿在这儿,她怎么可能会离开。
“这不是你想要的自由吗?”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卫子凤大步流星的进来了。
他显然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了。
听见放妾书就跑进来了。
他来到墨颜身边拿过她手中的纸看了看,又不可思议的看了看兄长,道:“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子?”
“你不都听见了吗?”
“就因为颜想出去吗?你至于这样大动肝火。”
卫君临侧过身看向窗外,懒得和他说了。
墨颜拿着放妾书转身跑了出去。
卫子凤看了看她跑出去的身影,快步跟着追了出去。
“墨颜,你别冲动。”
“大哥只是一时生气,你只要在府里待着,他不会赶你离开的。”
跑出兄长这边的院子,他拦到墨颜面前和她解释,劝慰。
墨颜望着道:“我知道了,是我不好,一直认不清自己位置,不怪他。”
言罢,她夺路而去。
勉强咽下所有的苦涩,一路直奔回她的院中。
屏退所有的奴婢,独坐在屋内,她慢慢冷静下来。
是她妄想了。
打扰了。
不配了。
坐在篮车里的孩子仿若感知到母亲的悲哀,也不打闹了,咿咿吖吖要和她说话。
“湛兰,湛白。”
她伸手抚摸上湛兰的脸蛋,道:“我瞧着你性格更像父亲,想来没有母亲的话,你也会生活得很好。”
倒是湛白,更顽皮一些。
这样的孩子才是最不让人省心的。
更需要她这个母亲时时耳提面命的教导。
“我去收拾收拾,你们两个要乖乖的。”
想了想,她又唤来奶娘给他们喂奶。
她进了里屋,收些一些孩子的衣物,全都放在一个包袱里。
放妾书都写了,她若再留下来——
即使她只是一个妾,也是要脸面的。
可这两个孩子,她舍不得都留下来,也不能全部带走。
所以,她选择带走了调皮一些的湛白,把看起来更乖巧懂事的湛兰留给他们。
到了晚间,两个孩子吃饱喝足后也就睡了。
她把奶娘都打发出去,只留下两个孩子在身边。
在走之前,她想再多陪陪湛兰,尽管他已睡着,全然不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