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是回门日。
一早上,任臣和卫子苏就在府上左顾右盼了。
当远远的看见有人进来时,不等奴仆来通报,两小只拔腿就往外跑,大声喊着姐。
傅九川带着卫桐回门了。
奴仆急忙跑进来禀报,在客堂坐着墨玉和汤老夫人以及玉凰都等多时了,一听声音也都忙迎了出来。
那厢,卫桐抱住了向她跑来的两小只。
“四姐,我可想死你了。”
自从来到这侯府后,姐弟每天吃饭都在一处,五哥走了,四姐再走,他心里别提有多失落和难过了。
还夹杂着一些委屈。
明明是自己的姐姐和哥哥,现在全没了。
又成了他一个人了。
幸好还有臣臣陪伴他。
卫桐摸摸他发顶,道:“苏苏,臣臣,我也想你们了。”
她与融入这个家,突然嫁入青衣侯府,就算有九哥陪着,也难免要思念亲人。
她左右手牵着两小只往前走,玉凰也快步跑在了前头喊:“六六。”
“六六,六六。”奶奶也伸手握住她双手道:“让我看看,瘦了没有。”
老夫人向来夸张,卫桐笑道:“没瘦没瘦。”
“娘。”她又向旁边的妇人唤一声,一家人便有说有笑的进了屋。
汤老夫人不由感叹道:“以前咱们家孩子那么多,你这一走啊,府里一下子就空了,还是六六在的时候热闹啊!”
“六六,你可一定要常回来看奶奶呀。”
两府住得又不远,她这孙女又不是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内宅妇人。
她想出来,天天都有时间和机会。
卫桐含笑道:“会的,会的,等九哥休完假,我一定天天回来。”
现在新婚,九哥休假在身,她也不能老往外跑了。
一听她这话,全家人都高兴了。
谈笑之间,靖安侯和卫君临也都回来了。
也是知道她今天回门,回来后两人径直来到客堂。
卫桐看了一眼进来的人,想到靖安侯背着自己出嫁时的情形,心里还是挺感动的。
她没感受过父爱,那一刻,她感受到了。
“爹,大哥。”
她站起来唤了一声,行了一礼。
靖安侯难得听她喊声爹,激动的‘哎’了一声,忙走过来道:“坐,坐。”
卫君临也坐了下来。
一家人继续聊天。
靖安侯激动的说:“六六,你这个小麦种子是真好用,各州都有试用,今年是个大丰收。”
今天早朝的时候御王说了,也让各州继续推广给更多的百姓用。
争取早日让每家每户都能用上新的小麦种。
卫桐含笑道:“是要尽快推广,老百姓能吃上饭也有利于江山稳固。”
靖安侯颔首,“这话我是同意的,尤其京州这一块,当初过去的时候就该给他带些小麦种子过去,让他尽快把京州发展起来。”
卫桐:“京州那边普遍种水稻,回头我就让人给他送过去。”
靖安侯大喜,“行,我看行。”
“不过,你从哪弄水稻种子?”
“……我师傅以前给我留了一些。”
“啊?”
“微微,喝口茶。”
傅九川解围来了。
汤老夫人笑道:“别光顾着说话了,六六,吃些果子。”
卫桐赶紧喝了口茶,又吃果子,道:“湛兰湛白呢,快抱过来让我看看。”
墨玉向奴婢招呼一声,过了一会儿,两位小公子被抱过来了。
一看见满屋的人,两小公子都高兴的的咧了嘴笑,挣着要往他们这边来。
孩子的记忆是短暂的,一段时间后,过去的人和事,该忘记的不该忘记的全不记得了。
卫桐左右逗着两小只玩一会儿,湛兰便在她的搀扶下努力的要往父亲那边去。
卫君临把人抱在膝盖上坐下来,他便老实极了。
湛白就玩得特别欢,跟着子苏任臣打圈转,努力的想要和他们说话,发出来的声音全是吖吖吖。
待到午时,一家人坐在一起吃过饭后,卫桐这边又玩了一会后,也就打道回府了。
晚间,沐浴过后,她趴在榻上托腮,心思飘远了些。
大哥的变化她一点一滴全看在眼底,却无能为力。
今天回府,他几乎都没有说过话。
抱着湛兰的时候,也是如此。
湛兰果真就极了他,一动不动的坐在他膝盖上。
“想什么呢?”
沐浴过后的傅九川走过来,坐在她身边抱她入怀。
“想大哥。”
“你有没有觉得大哥有什么不一样的?”
“你知道的应该比我多。”
“对不起,我不能说。”
“没关系,别人的秘密不用告诉我。”
“我只要知道,你现在饿不饿?”
话题忽然被他带到另一个方向,她当然不会单纯的认为他是在问吃饭的事情。
她立刻翻过身,“不饿。”
毕竟昨晚才狠狠的饱餐过。
“我又饿了。”
他寻着她的唇瓣吃过来,直到再一次食足餍饱后,在她耳边说:“娘子真好吃。”
她被撩得羞红脸,低声嚷嚷着:“日子还长着呢,你得克制着点。”
他温顺的答应着:“好。”
内心是:傻子才克制。
一夜好梦。
翌日
夫妇俩照样一块去给白奕这边请安。
乔玥儿母女在。
青衣侯这会已不在府上,去上了朝。
几个人正逗着雪川玩,待她请过安后白奕道:“六六你以后不必日日都来给我请安,还和以前一样,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卫桐含笑道:“听大娘的。”
傅琴笑说:“嫂嫂这样的好婆婆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白奕笑说:“六六这样的好儿媳妇也一样打着灯笼也难找。”
被夸的卫桐来抱傅雪川玩,逗着他:“雪川,喊嫂嫂。”
雪川高兴的冲她吖吖了好几声,仿若在喊:嫂嫂,嫂嫂。
一屋人被逗笑。
待到青衣侯回来,雪川立刻冲他喊,要往他怀里求抱抱。
又喜得一子的青衣侯父爱终于有了发挥之地,对旁人道:“都还在这儿干什么,都下去吧。”
“……”几个人被无情的赶出来了。
白奕无奈的摇头。
青衣侯往她身边一坐,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揽过她道:“奕儿,再过两年,就让阿九接手了青衣卫,我带着你和儿子,云游四海如何?”
“那我岂不是看不到阿九了吗?我不。”
“这不是还有雪川吗?”
“雪川是雪川,阿九是阿九,这能一样吗?”
白奕忽然意识到不对劲,把人一推,控诉:“你不能因为有了雪川就不在乎阿九了,你这样是会伤了阿九的心的。”
她也不要理他了。
“我没有不在乎他,他这不是长大了吗?又有自己媳妇陪着了。”
自然也就不怎么需要他这个老子了。
“媳妇是媳妇,爹是爹,能一样吗?”
都是不能取代,不能互换的。
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白奕一把夺过雪川抱在自己怀里,不要理他了。
“……”青衣侯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怀抱,忙抱着她:“夫人我错了。”
“那你爱阿九吗?”
“爱,我们的儿子,我能不爱吗?我若不爱他,何必把青衣卫交给他?”
想想也是。
白奕心里好受了一些,道:“反正,我不能看不见阿九。”
“好好,咱哪也不去,就在府上守着儿子。”
这还差不多,白奕点点头。
“走,咱们院里走走。”青衣侯又一手抱起儿子,一手牵着白奕往外走。
温暖的风拂在脸上,暖在心间。
九川楼下,一对小夫妻也在屋里捣鼓着。
主要是卫桐在培育水稻种植,傅九川坐在一旁看着。
被灵泉水培育了来的种子生命力更旺盛,甚至减少了被虫子毒害的危险。
这件事情在小麦上已得到印证。
傅九川在一旁夸她:“我娘子怎么这么厉害。”
就没她不懂的。
她莞尔一笑,道:“这得感谢我那个便宜的爹。”
因为自己要娶新妻,不愿意抚养她,怕她影响了他的新生活,就把她扔给了乡下的外祖母。
在乡下那么多年,农田里的这些东西,耳濡目染下,有什么是学不会的。
虽然早知道她这些过往,虽然她笑得灿烂,也早从过往中释怀,傅九川还是不由得抱住她道:“以后我微会一直幸福下去。”
“可你抱着我,我就没法干活了。”
好吧,他只好放开软软的女孩儿,看着她继续干活。
当水稻被培育好的时候卫桐本想派个人送过去,可又怕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子凤不懂这些,和傅九川商议了一下后——
傅九川不同意她单独去。
他向陛下告了个假,事实她一块去了。
两人从府里牵了匹千里马,快马加鞭,花了一天的时间,在傍晚的时候赶到了京州。
卫子凤依旧住在原来的紫微山庄。
晚霞落下时,他独坐在屋里翻看京州的各种烂账。
卫桐和傅九川突然出现在山庄,在他抬头的一瞬间,以为看花了眼。
“五弟。”
看着明显日渐消瘦的少年,卫桐只觉得鼻子一酸。
“四姐?四姐。”
他很快站了起来,向她跑来。
“子凤。”卫桐也奔了过去。
孪生姐弟间的羁绊让两人不由得拥抱在一起。
“四姐,你怎么来了。”
这大概是他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声音忍不住哽了。
卫桐声音也微微哽咽,道:“想你了,顺便给你送些东西。”
待两人分开时,卫子凤目光落在傅九川身上,道:“九哥。”
“快进来坐。”
“天玑,让伙房备膳。”
天玑应声,退下。
三个坐下,卫桐把自己的来意说明,把水稻的种子拿来给他看。
卫子凤感激的道:“四姐,谢谢你。”
“不必和姐客气。”
“倒是你,怎么回事,这里的饭不香吗?回头我再给你找个厨子过来,你不能因为没人看着你,就想吃吃,不想吃便不吃了。”
他含了些笑,“四姐莫担心,可能是初来乍到,要忙的事情多,不知不觉不瘦了些。”
“有什么忙不清楚的,刚好你九哥也在,就请他帮你一块忙忙。”
卫子凤颔首:“那就请九哥帮我一起看看这些烂账吧。”
京州的太守这些年来一直没作为,就给降了职。
卫子凤过来后,接下这一笔烂摊子后,他首先就要把这一笔烂账弄清楚,报上去。
不然,若不清不楚,这笔烂账就成了他自己的了。
傅九川答应道:“没问题。”
奴婢这时把饭菜端了过来,待几个人净过手,一起坐下把晚膳吃了后,卫子凤又给他们把房间安排上。
他们一路风尘仆仆的过来,早就累了。
就让他们沐浴后早点歇息。
有什么话都明天再说。
躺在床上的时候,想着子凤的模样,卫桐心里就觉得难过。
刚看见子凤的那一瞬间,他坐在那里,好像一纸片人。
风一吹就能跑了。
等傅九川过来,倾身过来看她,搂她入怀道:“微微,我舍不得你难过。”
“我就是心疼他。”
她红着眼眶,不觉然就流下泪。
他轻吻在她额头上,道:“我们这不是已经来了吗?”
“乖,睡觉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她轻‘嗯’一声,在他怀中安然入睡。
翌日
卫子凤分配了一下任务,傅九川在家里看账本,他带了卫桐去府衙,招来了郡丞、主簿等一众属下,介绍了卫桐的身份和来意后,让他们即刻传令下去,今年种植的水稻都由府衙来安排。
卫桐的名声对内对外,但凡有点消息的人,都是如雷贯耳。
何况,她当年在京州的难民营待过几天,太多人见过她了。
卫子凤下达了任务后又带着人下了乡,亲自去了田间,让卫桐指导百姓种植水稻。
六月中旬,正是晚稻的季节。
太守郡主亲自前来带领大家种植水稻,种子都是免费送,这等好事哪个不愿意。
各处的百姓无不欢喜,一连多天,卫子凤和卫桐都跟着百姓在各种田间忙这事。
紫微山庄,傅九川也一连多日埋头苦干。
上一任太守留下了十五年之久的烂账靠他一人之力短时间内完成是不可能的,但有卫子凤和卫桐在晚间回来帮忙就不一样了。
等水稻都种植下去后,三个人就彻底坐在了账堆里。
换作常人,那可能是这辈子都理不清的一笔烂账,三个人用了十天的时间,把这十五年的烂账都整理出来了。
之后就是卫子凤把这些烂账呈给朝廷,这事暂且不提。
且说卫桐傅九川在这儿逗留的时间一晃也有二十天了,这天晚上,三个人坐下来以茶代酒,畅饮过后,卫桐道:“子凤,我们明天就回去了。”
卫子凤顿了一下。
知道他们早晚要走,真的说要走了,他内心还是万般不舍,道:“好。”
“我就祝你们一路顺风。”
他拿了茶,一饮而尽,又道:“四姐,九哥,我也祝你们此生白首不相离。”
卫桐道:“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按时吃饭,按时吃药,按时睡觉,不然,我会担心你的。”
“我会的。”
“下次我再来看你的时候,若是发现你又瘦了,或者肉没有长回去,我以后就不来看你了,免得看多了心疼。”
她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一圈,泪水在眼眶里转了转。
她不是一个感性的人,这一世,所有的感性都给了子凤。
卫子凤点了头,道:“好,我听四姐的。”
姐弟间一番嘱咐后,到了翌日,卫桐傅九川一早就要告辞了。
卫子凤送他们到山庄门口,道:“四姐,九哥,一路平安。”
卫桐看着眼前的少年。
转眼之间,他已长大。
想着往后的岁月里,他又将独自一人,她心里就万般不舍和心疼。
再多的不舍和心疼,最后也只能留在心间。
她翻身上马。
驾——
马儿奔腾而去,身后的少年眼眶一红,泪已夺眶而出。
好不容易,感受到了那个家的温暖。
余生,陪伴他的又是冷冰冰的紫微山庄和这孤独的京州城。
“宝贝,不哭。”
那厢,傅九川策马追上卫桐安慰,“有时间,我们还会再来。”
卫桐眼泪憋了回去,马也慢了下来,问他:“你还会再陪我来吗?”
“会,会的。”
只要她想来,他自然会放下一切陪她,天涯海角。
“那说好了,以后每年你都要陪我来一次。”
至少要来一次。
她怎么舍得让他一个人一直住在千里之外。
傅九川说好。
她心情勉强好受一些,道:“可想着子凤要一个人生活那么久,我还是很舍不得。”
如果他过得春风得意,养得白白胖胖,她便不会有这么多舍不得了。
偏偏他瘦成了纸片人,加上刚接手京州,后面有太多的重担压在他身上。
他才十六岁,就要独自一个人面对所有的一切。
再难再累,不会有人安慰他。
也不会有人帮助他。
傅九川唤她:“宝贝,过来给我抱。”
他拉过她的手,把她从另一匹马背上抱了过来,拥在怀中亲亲她的发顶,道:“我也舍不得你。”
娇软的女孩儿缩在他怀里,低喃道:“对不起九哥。”
她不该让九哥跟着这么紧张,这么担心。
“别对我说这些,我只希望你知道,人一旦长大了,许多的路,注定要一个人走。”
而她的女孩儿只能学着放下。
放下对他的心疼。
女孩儿闷声道:“我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不代表她能做得到。
这是她孪生的弟弟。
是会心灵相通的弟弟。
他若痛,她也会跟着痛。
这样的感情,这样的血缘,岂能说放就放。
傅九川抱着她不再说什么,有些事情也只能她自己慢慢消化。
被两人路上一磨叽,本该当晚就能到家,结果到了第二天上午,两人才回到府上。
入了帝都后傅九川先回青衣侯府,卫桐回靖安侯府报个平安。
随着卫桐人归来,府里的奴仆急忙跑着前去禀报了。
此时,全家人都在府上。
靖安侯和卫君临也从朝中归来。
听到她回来的消息,就都迎了出来。
“六六。”
墨玉跑得最快,她眼里有些激动,一把握住她的手问:“六六,你见到子凤了?他好吗?一切顺利吗?”
卫桐想说不好,又怕母亲为此担心,这话到底是咽了下去,道:“一切都好,母亲切莫挂虑。”
“那,子凤没让你捎个书信吗?”
“啊,太忙了,忙忘了。”是真没想起来,在京州这些天,几个人是连轴转。
白天下田,晚上回来对账。
好不容易忙完田里的事情了,她和九哥在家里不分昼夜的对账,子凤白天要去府衙办公,回来之后又帮着一起对账。
几个人只想赶紧把这烂账弄出来,书信的时间想都没想。
瞧母亲面上难掩失望,她忙道:“四弟没时间写,咱们可以写信给四弟呀。”
看见家人的书信,对他也许会是一种安慰。
至少证明,家人是挂念着他的。
盼望着他的。
墨玉忙道:“你说得对,我这就去给他写封信。”
玉凰忙道:“舅娘,记得代我问好。”
卫桐:“你不会自己写封信?”
玉凰只好道:“好好,我写。”
卫君临坐在一旁,怀抱着湛兰,默然无声。
他向来都是这般,隐忍。
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