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彻其实也没想到,一个人想要活下来,竟然那般困难。
身上的衣物实在太过惹眼,便去外面找了件别人不要的衣服穿上,又害怕被人认出来,用泥土往脸上抹,将一张脸抹的灰扑扑脏兮兮的,就跟个小乞丐似的。
原本他想干体力活去赚钱,可发现根本没人要他,对方一看到他是男子便纷纷摆手让他走,他站在路上,愣愣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许多人还捂着鼻子,特意绕着他走,一直以来都是被众人捧着的裴小少爷第一次被所有人嫌弃。
心里涌上委屈,却咬唇不肯哭出来,直到一个铜板滚至他面前,他抬头愣愣地看去,一个小孩正望着他,很快便有人将小孩拉走,边走还边数落,“你干什么,什么人你都敢靠近?”
“爹爹,那个哥哥看起来很可怜。”
“可怜什么?这世道谁不可怜?咱家没有多余的银子让你施舍。”
小孩想说着什么,却被男子瞪了一眼,只能怯怯闭嘴。
裴云彻呆呆地看着脚边的铜板,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从小养尊处优,其实许多时候,他对钱的概念微乎其微,可这两日屡屡碰壁,若是再没钱,纳兰镜闻要用药,又该怎么办?
倒是有人看他可怜,会施舍他几口吃的,都被他揣在怀里带回去给纳兰镜闻了。
裴云彻还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去捡脚边的铜板。
他是天之骄子,如何能同乞丐一样要别人施舍的银钱呢?
可还不等他有动作,脚边的铜板立即被一个乞丐如饿虎扑食抢了去,跟捡到什么什么宝物似的,吹了一口上面的灰,毫不嫌弃地揣进怀里,裴云彻看着她,瞳孔颤了颤,下意识出声道:“这是我的……”
他声音不大,没了以往娇蛮的模样,像是还在做心理斗争。
那乞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什么你的?谁先拿到就是谁的,你自己不捡能怪谁?”
乞丐窝里也同官场一样弱肉强食,有自己的规矩,没一点道理可讲。
“你!!”
裴云彻如今实在是没什么气势,倒是让那乞丐多看了他几眼。
“你是新来的吧?”
“你一个男子当什么乞丐?别怪我没提醒你,不如去好好洗干净,伺候那些有钱人家的官小姐,可比当乞丐好多了。”
裴云彻不明白,只觉得对方出口侮辱人。
“下流!”
“还有,本……我不是乞丐!”
以前这些人,哪有机会同他说话?连靠近他都不可能。
乞丐嗤笑一声,“你这样子,说自己不是乞丐,会有谁信?”
“好不容易做次好人,还不识好人心,走着瞧吧。”
裴云彻不懂,为什么这也叫做不识好人心,难道让他洗干净去伺候别人就是对的吗?
可很快他就知道了。
整个城中,除他以外,几乎看不到男的乞丐,倒是看到过好几个卖身葬母的小男孩,不过很快便被人买走了,原本他疑惑为什么,直到亲眼看到一个刚来此地的男乞丐被人拖进小巷凌辱,最后却没走出那个小巷时,他明白了。
男子做乞丐是没有活路的。
他害怕地捂着怀中好不容易乞讨来的铜板换来的大米,踉跄地跑回茅草屋,原本憋了一路的害怕与委屈,在看到依旧昏迷不醒的纳兰镜闻时 ,全部倾泻而出。
他将自己蜷缩在纳兰镜闻身边,幻想同以前那般依偎在她怀里,手指死死地揪住她的衣服,想要以此来获得些许安全感。
唇肉被他咬至泛白,无声落泪,好似在极力压抑着什么,直到血腥气蔓延至整个口腔,才缓缓松口。
他伸出手抱紧纳兰镜闻,直到感受到她的温度才停下,用脸上唯一干净的地方去蹭她的脸颊,声音中带着哭腔。
“纳兰镜闻,你怎么还不醒?”
“你要一直这么睡下去吗?你醒来看看我,好不好?”
“不要留我一个人,我害怕……”
可他无论如何哀求,怀中人依旧紧闭双眼,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裴云彻将头埋进她颈窝之中,忍住不出声,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直到哭得累了,才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已经天黑了,他赶忙起来,甚至来不及整理情绪,随意擦了擦眼泪,就开始用支起的小炉子给纳兰镜闻熬药。
这个炉子是他找了好久,才找到别人不要丢掉的,他捡来去河边洗了很久才洗干净。
他最开始不会生火,直到将手搓出好几个水泡,熬药也会被烫,又肿又红,才学会的,如今手上的水泡已经蔫了下去,可还是一碰就疼,但已经比之前好许多了。
他现在唯一庆幸的是,那个大夫是个好人,走之前还给他塞了足够吃半月的药,因为那些珍贵的药材实在稀少,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用稍微普通一点的药,唯一的就是不像那些珍贵药材隔几日服用,而是需要每日服用才可以。
每次熬药的时候,他便会坐在炉子旁,呆呆地看着纳兰镜闻,眼神空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云彻不会伺候人,最开始给纳兰镜闻喂药,每次都会撒许多,后来才逐渐顺手,矜贵的小少爷许多事情都是第一次做,所以总是慢吞吞的,熬粥也是。
最初熬的粥里面的米还是生的,他害怕浪费,就全部自己吃了,肚子疼了好久,也没去医馆看大夫拿药,就那么咬牙生生忍着。
钱是要留给纳兰镜闻拿药的,他若是用了,纳兰镜闻就活不成了。
好在裴云彻算聪明,后面慢慢学会,只是每次喂完纳兰镜闻,剩下的粥都冷了,生一次火太麻烦了,而且在这被人遗弃的茅草屋中,烟太大会冒出去,实在可疑,每次生火都得小心翼翼,所以他干脆就喝那已经冷掉的粥。
其实这些日子对他来说,算不得多苦,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可以吃苦的,他不是个只能靠别人的废物。
唯一让他觉得苦的是,纳兰镜闻一直昏迷不醒,他没有一天不是处在担惊受怕中,害怕纳兰镜闻挺不过去,丢下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