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师再见!”
“明天见。”琼音微笑着和小孩子们挥手告别。
过了个星期,皮孩子们都野了心。最后一节课的时候就已经坐不住了,屁股下的凳子上好像插满了针,一个个左扭右歪前蹭后仰眼睛滴溜溜来回乱转。
下课铃才刚打响,就纷纷拽出桌洞里早就收拾好的书包,一溜烟儿跑了个没影。
直到值日的学生打扫完卫生,将摆到桌子上的板凳一一放下来。琼音帮他们放下靠近讲台的最后几个板凳。
对他们笑着挥挥手:“打扫得很干净,真厉害。快回家吧,家里等着你们吃晚饭呢。”
几个小孩被夸得红了脸,你推我我挤你地拿上自己的书包从后门跑了出去。
琼音才抱起讲台上自己的书本,走出教室。
校园里只剩下三三两两的人,夕阳的余晖落在地上,洒下一地的碎金。
琼音就踏着这一地的碎金回到办公室。
她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高中毕业后毕业生不能再考大学,琼音只能先回了家,姜爸姜妈便准备给她找个工作。正巧赶上当时公社小学缺老师,而公社小学的校长是琼音上学时候教过她的老师。她对成绩好又乖巧的琼音印象很是深刻,在知道琼音的情况后便写信将这件事告诉了琼音。
于是后来琼音就去参加了公社小学组织的招聘考试。最后她以最高分的成绩留在了公社小学当老师。
琼音很喜欢老师这个职业。
虽然小孩子偶尔也会很淘气不听管教,但琼音总能从那一张张纯真的脸上看到希望。
这让她觉得无论现在怎样,明天总是值得期待的。
“姜老师,回家啦?”大门口处的大爷热情地招呼琼音。
“嗯。”琼音对着大爷点点头。
她走出大门,抬眼便看见路对面大树底下熟悉的身影。
琼音一愣。
上河村离公社小学不算太远。虽然学校提供了单身教师的宿舍,但姜爸姜妈实在不放心琼音一个人在外面。于是琼音便会在放学后走大概半个钟头回家。
最开始是姜爸在忙完农活后来学校接她,琼音心疼他不愿意让他来回折腾,可他一意孤行还乐在其中,琼音无可奈何,也便随他去了。
再后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顾青山代替姜爸接替了这个工作。
等在学校门口的人便变成了顾青山。顾青山会陪着她走回家。
琼音走在前面,顾青山沉默地跟在她后面,两个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两个人一前一后,任谁看了也说不出其他名堂来。只是琼音会回过头和他闲聊,两个人在抬眼回眸间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顾青山是个沉闷的性子。但琼音不行,她在外人面前话也少,但她喜欢和自己熟悉的人分享点滴的小事。
越是亲近,她性格里跳脱的一面便越是明显。
她讲得眉飞色舞,而顾青山虽然只会沉默地应上几声,但他的眉目却是柔和的,整个人也异常放松。
琼音曾习惯了他每天等在学校外面,然后两个人相伴走过一段轻松又愉快的短暂路程。
他们会在琼音的家门前分开。琼音回家,而顾青山转身离开。
最亲近也不过是琼音从门后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对着顾青山笑着说一句明天见。
那个时候她踩下的每一个脚步都是雀跃的。她为他们一起走过的每一段路而欣喜不已。
那曾是少女一个人独自反复咀嚼品尝的甜蜜记忆。
但那天她生着气从顾青山的家里离开后就没再生出期待。
她没想到他今天还会再来。
可来了又能代表什么呢。
琼音垂下长睫,脚步未停,她挎着自己的碎花小包离开。
对一旁等待的人视而不见。
也没再像过去一样跑过去轻快地喊他一声青山哥哥。
白色的裙摆在空中划开一道柔软却不容拒绝的弧度。
她后来回家之后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顾青山和白家姑娘当时的语言举止其实都处在一个合适的范围,两个人表现出的样子也只是像两个熟悉但不亲密的朋友。
她后来的情绪波动更多是因为自己的胡思乱想。
但顾青山也并不是全然无辜。
他从始至终的冷落都是真的。
而她还做不到能对顾青山给予的冷漠照单全收。
她是生气的。
她确实喜欢他。
所以她才那么努力地去争取,但她并不想让自己的喜欢成为他的负担。如果顾青山真的不再喜欢她,她也不是非要死缠烂打地纠缠。
喜欢是很珍贵的情感。
她很珍视她的喜欢,也希望她的喜欢能被别人珍视。
如果顾青山不愿意接受她的喜欢,她也不是非要给他不可。
琼音脚步轻快,甩着两根麻花辫走得头也不回。
她走过顾青山身边,带起一阵香风,却没给他半个眼风。
顾青山抿紧了嘴角。
干燥起皮的唇裂开,有血丝渗出来。
身侧的拳一瞬间攥紧。
他沉着一双眼看着冷漠地与他渐行渐远的人。
这是他应得的。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顾青山问自己。
他僵硬地低下头看着空无一物的土地。
这个答案,他自己也回答不了。他已经不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
那天琼音决绝地躲开他离开他家,他在院子里里站着,看着大门咣当一声关上。
音音应该是生他的气了。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那她以后就不会再来了。
他勉强扯出一个笑。
可笑容还没完全浮现在脸上,他就忍不住追了出去。
他在后面远远看着音音,看着她回到家,背影都透出丧气。
他默默跟了一路,却没勇气喊她一声。
现在也是。
在树下沉默地站了许久,直到琼音的身影已经要消失在下一个拐角,顾青山才抬步跟了上去。
他远远跟在琼音身后。
这次没人回头看他,也没人再笑着和他说话。
他们成了两个真正的只是偶尔同行一段路的陌生人。
音音走得轻快,但他的每一步,都迈得异常艰难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