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山用力咬着牙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至于对眼前的小人生气。
可他的手却不受控制般颤抖着。
心脏也好似痉挛了一样,全身的血液倒流。
巨大的慌张在一瞬间攫取了他的心脏,他几乎是踉跄着奔到琼音身后。
从知道音音落水那天起的痛苦自责一日日积攒,从未有一时半刻消失。
在看到音音又在这样一个雨后,又出现在河边,他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受不住压力般趴得断掉。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能再思考,唯一的念头便是快一点带音音离开。
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
他慢了一次。
不能再慢一次。
抱到音音的瞬间他眼前才能正常视物,而不是一片白茫茫的空白。
现在还维持着脸上的平静,和她正常说话,也不过是害怕吓到她。
“你来这里干啥?”他绷着嗓音问。
琼音看他情绪不对很是莫名其妙,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伸手指了指她背来的草筐。
“我来捡蘑菇啊。”
顾青山依旧紧绷着身体,或许是心跳声太大了,他感觉自己已经开始耳鸣了。
尖锐的声响占据了他的大脑。
他竭力让自己平静,声音却生硬冷漠得过分。
“捡蘑菇后山就能捡。你用不着来这儿。”
琼音先是就被他吓了一跳,又听他的冷言冷语。她心里本来就存着气,刚刚不过是见他状态不好才好声好气和他解释。
可顾青山是在干什么。
黑着一张脸,冷着一双眼。
活像她欠他的。
可受委屈的分明是她。
琼音看顾青山好像没什么事,一颗心放下来,小情绪便又卷土重来。
她瞪了他两眼,也不想和他说话了。推开他就要走回去。
顾青山看她要走,发软的腿终于到了极限,不受控制地要跪下。
他用力咬着腮让自己硬撑着,直到痛感让他变得清明了些。他弯下了笔直的脊背,将发昏发胀的头抵到了琼音肩上。
他滚动了一下干涩的喉咙,咽下翻涌到口里的腥甜。
滚烫的泪从他的眼里砸下来。
眼泪接触皮肤的刹那琼音颤了颤。
棉布做的衣裳,透水又透气。琼音几乎被顾青山的泪砸懵了。
她自是知道和她一起长大的青山哥哥是个什么性子
他沉默寡言,他也骄傲硬气。
他是个真正的顶天立地的汉子。
奉行男儿流血不流泪,是个打落牙齿也和血吞的犟种。
他有着再坚强不过的心,也给自己配了再坚硬不过的外壳。
她从没有想过有一天眼泪会和顾青山联系起来。
他应该总是笔挺地站着,应该总是无坚不摧,应该什么都打不倒他。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脆弱得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琼音满腔的怒气像是剧烈燃烧的火遇到了倾盆而下的一场雨,瞬间便熄了个一干二净。
她下意识抚上顾青山的脊背,像姜妈安慰她时一样轻轻拍打,安抚他。
“青山哥哥,你怎么了?”琼音软声问道。
声音又轻又柔,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他还在流泪。
成串的眼泪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扑簌簌全落在琼音肩头。
那些炙热的泪仿佛全涌向了琼音心里,让她的一颗心泡在里面,变得酸涩又柔软。
琼音便也不再说话,一只手拍着他,一只手放在他的头上。
纤细的长指陷在他的坚硬的头发里,给狗狗顺毛那般轻抚着。
细小的灰尘在空气中飞舞,流水声潺潺,静谧的小溪边只有花草树木看到了两个旁若无人相拥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接连不断的眼泪才停了下来。
琼音收回手,捧起顾青山的脸,望进他如一汪深潭的眼睛里。
他哭得眼尾红红的,长长的睫毛被眼泪打湿黏在一起,凭空生出了几分楚楚可怜。
“青山哥哥,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琼音温声询问。
所有的惊惶被音音安抚,所有的抵抗也在音音的温柔下溃不成军。
顾青山终于忍不住将琼音拥进怀里。
他颤着声音重复:“别去河边。别去河边。别去河边……”
我怕。
琼音整个人都被顾青山锁在怀里,紧实的臂膀用力拥着她。她却没有感受到疼痛,只觉得安心。
她忽然意识到当初她落的那一场水吓到的,不止只有她的父母,还有眼前这个人。
她当时醒来后只顾得和青山哥哥解释退亲的事,把落水这件事忘的一干二净。
这本就是一场意外嘛。她脚滑落了水,后来被救了上来。
所以后来姜妈虽然耳提面命让她别去河边,她记在了心里却也没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更何况她只是来了小溪,溪水这么浅,总不至于如此草木皆兵。
她并不在意,也想当然地以为顾青山也不会在意的。
所以她后来只顾得和他解释与许知青的关系,却从和他没提过落水本身这件事。
想到这儿琼音悚然一惊。
她有些恍惚。
她终于想起她忘记了什么。
成为姜琼音之后,她似乎就成了真正的姜琼音。
姜琼音的记忆逐渐占据了她全部的脑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几乎不再想起她是琼音帝女了,也将所谓的找玄冥神君报恩忘的一干二净。
她自然知道顾青山就是玄冥神君。
可她不再功利性地去想要接近他,不再只是为了什么去接近他。
她是姜琼音,而顾青山也只是她的青山哥哥。
她为他而牵动心神,为他难过伤心,为他欣喜雀跃。
都只是因为她愿意她想要而已。
她沉湎在情爱之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忘了那场被写在命簿里的落水。
她几乎是刻意略过了它。
大家都知道那是一场意外。
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那场落水是意外,却也是命中注定不容有失的意外。
因为那是姜琼音,或者说,是琼音帝女这一世的命运。
溺水而亡。
是她硬生生更改了命线,她曾经以为她更改的只是玄冥神君的命线,却忽略了她最先更改的命线是她的神魂契合之人。
或许准确点儿说,是她自己。
她在更改她每一世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