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退出去,周围的空气似乎才开始流动。
耳边重新出现风拂过树梢的声音和偶尔响起几声的鸟鸣。
琼音刚要松一口气。
只是这口气才将将松了一半,却又在下一秒不上不下地卡在了那里。
裴聿峥一直安静垂放在身侧的左手忽然抬了起来,琼音尚在愣神,那只宛如玉雕成的冷白的大手已经近到了眼前。
琼音匆忙间偏头躲了一下,可他的手指还是轻而易举触到了她的眼尾。
她听到裴少帅似含了几分戏谑的声音。
“怕什么,眼睛都红了。”
他的指尖干燥滚烫,不过蜻蜓点水般轻轻落了落,在琼音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便已移开。
转瞬即逝。
但琼音却觉得眼尾好像落了一只小虫,恍如在叮咬,有着入骨的痒意和疼痛,让她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抓挠两下。
她强忍着这股突如其来的冲动。
抬头看向裴少帅蕴了两三分笑意便显得格外多情的眼眸。
她几乎已经停摆的大脑艰难地开始运转。
她虽未真的有过你侬我侬的两情相悦。
却也拜读过不少才子佳人男.欢.女.爱.的风月书籍,甚至闲暇之时也翻看过不少更为直白浅显的话本。
故而她确实对情爱一知半解,但不至于全无概念。
刚刚那句话里暗藏的暧昧调笑,她尚且听得出来。
但是,裴少帅这是什么意思。
琼音很是困扰地蹙起眉头。
才理顺的思绪又要混作一团。
“裴少帅,你……”
她望着裴聿峥似是无意识间喃喃开口,语气里是藏不住的疑惑。
这段时日在帅府与裴少帅的相处不过只是让琼音对他的称呼从裴少帅变成了少帅,可如今她潜意识又将他的姓氏添了上去,好似这样便能证明他们无甚关系。
裴聿峥却没给她想明白说出口的机会。
他再次听到沈琼音这样开口唤他,从未被抚平的郁气又冒了出来。
还是不爽。
裴聿峥舌尖轻抵了一下脸颊,哼出一声闷笑。
“你看,一个是裴少帅,一个是聿岑哥哥。孰近孰远,如此分明。你与裴二的情谊我自是比不得半分。”
“我帮了你,你仍对我如此疏离。”
“想来你所谓的谢意感激也不过如此,不过只说说而已。”
“啊?自然不是。”
琼音连连否认。
琼音觉得她今天脑子好像真的坏掉了。
分明之前她还想问一句裴少帅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话还没说出来,她却不知道裴少帅怎么七拐八拐地从称呼问题又重新回到了感激这个事情上。
他再次怀疑起了她的真心。
可她除了这样苍白的言语否认不知道如何证明。
之前她虽然口口声声裴少帅若有事要她帮忙她自不会推辞。但她其实也心知肚明,裴少帅这样的人物,能有什么地方用的到她的呢。
虽然如果真的有,她一定会尽自己所能。
但事实上,琼音觉得这也只不过是一句空话罢了。
仅是她用来表明自己态度的工具。
她固然出自真心,可也许实际效用并无多少。
毕竟无论怎样来看,都会是她要仰仗裴少帅许多。
可她又能如何呢。
琼音颇觉棘手。
她若是表现得过于殷勤主动,总不免让裴少帅觉得她别有所图,之前所有的拒绝避让也变成了她的缓兵之计。
毕竟之前裴少帅那疾言厉色的斥责她声声入耳,尚且历历在目。
裴聿峥颇好笑地看着沈琼音脸上的神色来回变换。
他没再向前,也没再做什么过分的动作。只是伸出手在琼音面前晃了一晃。
招她回神。
在琼音看向他的时候,才轻轻用手指弹了一下她手里握着的报纸,扬唇似是无意般问道。
“那你这么着急忙慌去找你聿岑哥哥是要干什么?”
“有篇文章想让他看一下,我……”
琼音下意识在听到裴少帅的问题后回答,却又猛地住了口。
她忽然觉得自己隐隐约约抓住了那个虚无缥缈若隐若现的念头。
想来应是如此。
她眼睛一亮,试探着同裴少帅解释。
“少帅,我自问清白,无甚遐思。找聿岑……找裴二少爷也只为探讨文章。”
“我拿他当长我一岁的兄长,当一个学识渊博的先生。”
琼音一字一句道,生怕裴少帅听不出她的认真。
“除此之外,我绝无他念。”
裴聿峥看着眼前这个一板一眼的小人,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能将重点放到这个上面来。
他何曾是在揣测她的心思,又何曾是在质问她与裴二的关系。
他不过是,不过是……。
罢了。
裴聿峥有一瞬间明了沈琼音为何能与裴二说到一起去。
两个同样的读书读傻了的老学究一样的呆子,怎么会没有共同语言。
他不由自主温和了神情,近乎叹息般道。
“若是学识,我亦是从英吉利留洋归来,自认不比裴二低上半分。”
“怎么偏偏裴二就能得你一句哥哥,到了我这里,便只剩少帅二字?”
“不若,你也唤我一声哥哥。我也能为你解惑。”
最后一句裴聿峥低下头来,几乎是靠在琼音耳边呢喃。
琼音惊恐地瞪大了眼。
手里握着的报纸也失了力轻飘飘落到地上。
又被吹来的风带起轻舞。
如同琼音失了序的心跳。
这不对劲。
很不对劲。
饶是琼音再后知后觉掩耳盗铃她也意识到了现在两个人之间的不对劲。
更准确来说,是裴少帅不对劲。
琼音再次突兀地拉远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没有了半点笑意。
连之前的脸颊的晕红也褪了个一干二净。
她一双干净明亮的眼坦荡地同裴聿峥对视。
里面是能望到底的赤诚清澈,却也是毫不拖泥带水的抗拒拒绝。
琼音在意识到这个可能的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她甚至为之前她与裴少帅的拉拉扯扯的周旋扼腕。
“我感念少帅劳心让我有书可念,但我的心意从始至终未曾变过。”
“在帅府我只求平稳度日。”
“还请少帅不要拿我消遣。”
裴聿峥看着那张小脸从艳若桃李转瞬变得苍白如纸。
消遣。
她如此定义他的行为。
亦如此避他如蛇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