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聿峥的眼睛始终锁定那个娇小的身影上。
自然成功看到她在同他对上视线的一刹那脸上闪过的局促紧张。
很好，她还知道怕。
裴聿峥咬着牙才让自己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他看到沈琼音很快和身边的人说了什么，然后穿过人群朝他走来。
他定睛看了看同沈琼音说话的那个人。
大抵是她的同学，倒是生了张尚能入眼的白净面皮，只是看向沈琼音的目光可说不上清白。
又一个毛头小子。
裴聿峥冷嗤。
他看着沈琼音急匆匆向他走来，便也顿住了脚步转而走向了车子。
虽说他很少公开露面，可他这身军装却是最好的标识。
再说这陵城还是有不少人见过他的。
刚刚他头脑发热什么都顾及不上，现在倒冷静了两分意识到这样大张旗鼓走到学生中间去必定会引起恐慌骚乱。
裴聿峥暗自恼恨。
他也是个没出息的。
平日里倒是理智得过分，半点儿猫腻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只是见了沈琼音，无论是理智还是克制全都烟消云散不翼而飞。
刘言彰走上前打开车门，裴聿峥折身坐进去。
这次一定要让沈琼音知道厉害。
她如此初生牛犊不怕虎，莽撞成这个样子，可有想过后果？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拿什么同人家的真.枪实弹抵抗？
她莫不是以为她这条小命硬得不行？
裴聿峥大刀阔斧地坐着，左手扣在武装带上的枪托上。
他冷着一双眼，嘴角拉得平直，只留给琼音一个刀凿斧刻的锋利侧脸，任谁都能看出他现在心情的不妙。
琼音看见裴少帅走过来的时候还颇有些英勇就义的慨然。
她在做她认为正确的事，顶多是没有提前告知一声，她自认问心无愧。
只是走到了跟前，感受着车子周围好似都降了温度的空气，琼音反而变得踌蹰不前了。
她这样做是不是给裴少帅带来了困扰？
虽然她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总归她如今住在帅府。
或许有人就是会把她看做是少帅府的一员，从而利用她做的事对少帅加以攻讦。
而且，她并不知道裴少帅对学生运动的态度。
她这么一做，或许会被对他心怀不轨的人拿来做文章。
上头的热血褪去，琼音被兴奋占据的大脑才冷静下来。
又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件事，是她欠了考虑。
琼音站在车门前，五指陷进掌心，迟迟没有勇气坐进车里去。
想明白后，先前那股无所畏惧的气也散了个一干二净。
“还不上车？等我请你？”
裴聿峥眼睛微垂着，余光却将沈琼音的所有小动作看了个清楚。
看她走近，她她停住，看她迟疑不定。
他等了一会儿，却迟迟不见沈琼音再有动作。
他方才带着嘲意开口。
听到裴少帅的声音，琼音闭了闭眼，大义凛然般弯腰坐了进去。
刘言彰贴心地替她关上车门，站在外面守卫。
街道上的喧哗热闹全部都被关在了车外，车后座这里落针可闻。
两个人都不说话，像是比赛谁的耐心更足。
琼音咬了咬唇，率先开口。
“对不起。”
裴聿峥终于停下敲击右腿的手指，掀眸看向沈琼音。
“对不起什么？”
琼音的眼睫快速地颤动，在裴聿峥犹带薄怒的视线下无处遁形。
“我确实考虑不周，我忽略了我如此行事可能会给帅府带来不便。”
“若是实在干系甚大，我可以搬出帅府，另租一处宅子……”
裴聿峥原本因为听到她道歉的话语而缓和了的眉眼再次凝成冰霜。
她在说什么屁话。
裴聿峥感觉自己太阳穴在一下一下地鼓动，跳得他头疼。
让她道歉，她就这样道歉的？
还带来不便，还搬出帅府。
她以为他如今这么生气是因为觉得她给他带来了麻烦？
裴聿峥狠狠咬着牙才能不让自己冷笑出声。
她就是这么看他。
也是，她又能怎么看他。
沈琼音从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他早就知道了。又不是第一次。
“沈琼音。”
他冷声喊停她。
果不其然对上的是一双真诚歉疚的眼。
好啊，好得很啊。
裴聿峥咽下喉间似有若无的血腥气。
“除此之外呢。”
他问道。
琼音看清了他眼里的嘲弄，还有未曾消减半分的怒气。
裴少帅并没有因为她的道歉消气，甚至似乎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琼音更是慌乱。
她来参加学生宣讲这件事对裴少帅来说影响这么大吗，她是不是真的给他带来了
麻烦。
“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来参加。”
听见这句，裴聿峥身上的冷意才散了两三分。
还不算无可救药，最起码知道要同他讲。她若是提前告诉他，他才好做安排，增加保护她的人员，不让人钻了空子。
“我真的不知道这样会牵连帅府，实在抱歉。”
裴聿峥酝酿的安慰硬生生堵住，多年维持的涵养险些就要功亏一篑。
他很是费解地看着沈琼音。
这人脖子上面的东西是白长了吧。里面怕不是都是浆糊。
她是知道如何气他的。
还知道气得一张一弛，不让他被自己的气憋死。
她说七说八，没一句说到重点上。
她到底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
裴聿峥几乎要压不住喷薄的怒意。
他如何，帅府如何，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哪里重要？哪里会有她的安危重要？
她一天天胡思乱想，却半分不把自己放在心上。
裴聿峥对着琼音怒目而视。
却看见她盛满歉疚却无一丝后悔的眼睛。
不，他错了。
她怎么会不知道。
她都想到了如此行事可能会给他带来麻烦，又如何能不知道这件事有多么危险。
她自然知道。
她当然知道。
她就是知道才会这么做的。
这个小女子，从始至终都是他小瞧了她。
她才不是什么旧式的大家闺秀，这简直是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连天都能给你捅下来。
她知道危险，可她不在意那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