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音仍记得她是九重天的帝女殿下,也记得自己是为玄冥神君而来。
更清楚地知道她与玄冥神君已有了三世密不可分的纠葛。
可任她再如何回忆,也忆不起他们之间相处的点点滴滴。
她只知道有这样一个事实,却记不得事实里的细节。
好似有人凭空抽离了她的记忆。
只留下一个大概的不甚明晰的轮廓。
但琼音也只苦恼了很短的时间,因为她被萧父萧母勒令在家养病期间见到了前来探望她的宴璟昀。
少年版的玄冥神君!
虽然长相并不完全一模一样,但琼音就是确定宴璟昀就是历劫的玄冥神君。
更让她惊喜的是,他们如今还是好友。
不需要她眼巴巴凑上去,玄冥神君就会主动来看望受伤的她的好友!
琼音相当满意。
他们也自然而然如话本中描写的青梅竹马一样两小无猜地长大。
琼音快活无比。她有父母娇宠,有长姐偏疼,又有宴璟昀的纵容。
这世间再没有比她更顺遂如意的小姑娘。
直至长姐琼落对九五至尊的帝王一见钟情不顾父母反对一意孤行入主了中宫。
那段时光于琼音而言好似一场梦。
她看见长姐起初确实是开心的,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为皇帝诞下龙子,小瑾珩也在出生的时候就得封皇太子,无上的尊荣。
可琼音却发现长姐却不再如之前那样温柔地笑了。
她眼睛里总是含着若有似无的轻愁,像挥之不去的烟云。
长姐一日一日地消瘦了下去,到最后只剩了一副病骨支离风一吹就好似要散去的身躯。
皇帝震怒,太医院看不出病因又搜寻尽了民间的神医道士。
可千方百计用尽都没能留住长姐。
长姐薨逝的那一天,琼音忽然想起被她早已遗忘在记忆深处的在九重天时她翻看的玄冥神君的命簿。
这一世的玄冥神君,也就是宴璟昀是要走上弑君谋反的路的。
景武二十一年,嘉懿皇后薨逝,皇太子李瑾珩失其护佑,得皇帝溺爱,纵得一副跋扈性情。
景武二十四年,安献帝崩,皇太子即位。
新帝年幼,倚重奸佞,权宦当道,朝堂黑暗,民不聊生。
荣国公世子高中状元,后入内阁,却多次上书劝谏君王不成,后倒向明亲王一派,逼宫谋反,囚新帝于祯阳殿。
明亲王登基后惮于宴璟昀势大,以谋逆之名诛其九族,更是对宴璟昀施以车裂之刑。
那些文字走马观花般掠过琼音的脑海,琼音久久难以回神。
她知道,那都是真的。
司命星君的命册如何做得了假。
那是宴璟昀这一生的命运。
就如同病逝是长姐的命运,被囚至死是小瑾珩的命运。
琼音决心更改这样的命运。
长姐薨逝已成事实,可她却不忍李瑾珩与宴璟昀再走上那条注定黑暗的路。
于是琼音等来了那道让她入宫的圣旨。
她知道这一定是转机。
命册中无她,因为萧琼音早在十岁那年的那场围猎刺杀惊马事件中身亡。
但她活了下来,这是变数。
而唯有变数,能带来新的变数。
所以琼音说服了萧父萧母。她亦抛弃了过往她与宴璟昀的所有情谊。
琼音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做正确的事。
但她认真思考了好久,比起追寻两个人恩爱缠绵,她更希望所有人能够健康无忧地活下去。
这几乎与她追随玄冥神君入轮回的初衷相悖。
可她却坚定不已。
长姐的离世让她意识到,除了生死,这世间的一切事都是小事。
她唯一动摇的一瞬间,就是她去夜拦宴璟昀的时候。
他是芝兰玉树列松如翠的世家郎君,合该骄傲得如晴日白雪,合该朗月入怀摘星追风,合该不看侯王却笑人世苍然无物。
他不该是命册中写的那样。
他亦不该是如今这样。
紧攥着她的袖口,强硬至极,也脆弱至极。
像底牌全无却还虚张声势的狂徒。
“我不允。”
“萧琼音,无论你有什么情非得已身不由己的理由和借口,我都不允。”
“没有什么事是需要你献祭自己来解决的。”
宴璟昀说得很慢,却又极重地重复。
他好似要在琼音的心口烙下一个个连着血肉的烙印。
琼音没有挣开他。
她望着眼前这个人。
眼中似有无尽的温柔却又似有浓重的悲伤。
可什么都动摇不了她的决定。
琼音轻柔的嗓音送进风中,落进他的双耳。
“这是我所求。”
“我并非被迫。”
宴璟昀死死盯着眼前女子。
她分明还是之前那个会对他笑同他撒娇的萧琼音。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不过在府里睡了一觉。怎么一觉醒来那个之前还同他两情相悦暗许终生的心上人就要成为别人的娘子了。
要去的还是深宫。
这个他连抢亲都不能的地方。
琼音咬着自己的舌尖让自己把话说下去。
“宴璟昀,我们也许只是太过熟稔了而已。以至于将玩伴之情恍惚视作了男女之情。”
“呵。”
宴璟昀毫不留情地打断她,他开口冷讽,只是捏着她袖口的手指却用力到发白。
“我是三岁小儿?需要你告诉我什么才是真的感情?”
“萧琼音,你莫不是要告诉我,时至今日你忽然发现你对长你十多岁足以做你父亲的人生出了男女情愫。”
“我是个傻子么?被你三言两语玩弄在股掌之间?更不要说那人还是你阿姐的夫君。”
琼音早知他并非什么好脾性的人,他如今这样讥讽嘲弄她倒反而生出了几分安心。
她不闪不避地与宴璟昀对视。
宴璟昀望进那双澄澈至极的星眸里。
听到她坦率无比的声音。
“可他是帝王。”
“至高无上的帝王。”
“这还不够吗?”
萧琼音甚至笑了一下。
“我是可以同你在一起的,若是我阿姐平安无事的话。毕竟荣国府已是顶天的富贵了。”
说着她甚是惋惜道,眼中依旧是一片赤诚的坦然。
“可我阿姐去了。我们没这个缘分。”
“然这后位却只能是我萧家的。”
那份赤裸裸的坦然几乎要将宴璟昀灼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