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透纸背,笔走银蛇。
而那字里行间隐约显露出的同他相似的笔锋,教他一颗心满胀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音音的字中,有他留下的痕迹。
宴璟昀拿着纸张的指尖都有些轻颤。
他不知道这份颤栗从何而来,却知道这股满足感几乎溺毙了他。
过于锋利的纸张甚是划破了他的指尖,疼痛让他从那股窒息感中清醒过来。
最后,他也只是点点头,认真道。
“很好。”
“音音写得很好。”
得了宴璟昀本尊的认可,琼音这才洋洋得意地去找了夫子,偏要让他收回他此前的批语。
夫子仔仔细细地看了她的字,最后满意地抚了抚他那把稀疏的胡子。
颔首道。
“如此,这字倒是站起来了。”
他一双浑浊却睿智的双眼看向门外,后才收回,看向眼前这个眼巴巴等待夸奖的小弟子。
这孩子,心气儿极高,又有韧性,却也契合几分所谓的字如其人。
如今这手字,倒也拿的出手了。
他赞道。
“落笔间既有柔韧的清丽,又隐见铮铮傲骨,是一笔极好的字。”
他将手中的字还给琼音,笑着同她打趣。
“现在实在是个打不倒的小人儿了。”
被夫子点名,倒显得她像个记仇之人,虽然确实如此便是了。
琼音有些害羞地红了脸,接过夫子手中的字便匆匆告退离开了。
她走向门外等候着她的宴璟昀,骄傲地同他大声宣告。
“庭樾哥哥,夫子夸我啦。”
“夸我的字好看!”
她一出来,原本在观察云层变化的宴璟昀便看了过来。
他对着琼音露出一个浅笑。
却恍如雨消云散,朗月入怀。
琼音一时看呆了眼,停下了走过来的脚步。
宴璟昀向她走过来,在她近前停下,对着琼音挥了挥手轻笑。
“这般高兴?”
琼音的瞳仁随着宴璟昀的动作转动,她重重点头。
“高兴!”
宴璟昀也被她的喜悦感染,凤眸里蕴满了柔和的笑意。
琼音舔了舔嘴巴,还是对着宴璟昀感叹道。
“真好看。”
宴璟昀扬起一边的眉,认同道。
“音音的字确实好看。”
听了宴璟昀的话,琼音笑容更盛了些。
她笑得像个偷了腥的狸猫,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
“虽然我的字确实好看。但我想说的是——”
“庭樾哥哥你真好看!”
琼音闭着眼睛大声地宣告。
说完又实在觉得害羞,三步并作两步跑远了些,站在盛放的桃花树下冲他得意地笑。
不远处的桃花树下落英缤纷,枝头的桃花艳丽到葳蕤,比天边的云霞犹胜过几分。
却半点不及树下那个灿若骄阳的少女。
猝不及防被调戏了的宴璟昀愣在原地,白净的脸颊也被彤光映衬,透出胭脂一般的颜色。
遥遥相望的两人,似成了这天地间最唯美的画卷。
良久,宴璟昀抬起脚步走向琼音。
他在无可避免地走入一场粉色的绮梦之中。
在劫难逃,覆水难收。
可他心甘情愿,甚是庆幸不已。
那是琼音过去记忆中再寻常不过的一天,亦是如今于她而言再珍贵不过的记忆。
可那再美好,也只是记忆,也只能是记忆。
琼音避开宴璟昀的视线。
漠然道。
“不必劳烦宴首辅。”
宴璟昀恍若未察觉琼音话中的冷漠。
他浅笑道。
“怎么能是劳烦。”
“音音,我心甘情愿。”
不对,这太不对了。
琼音终于意识到如今的这番情形。
她恍然她一直在被情绪牵着走,因为那个逾越的吻,她失掉了所有的理智。
指尖陷进掌心,琼音终于得到了几分清明。
她与宴璟昀两个,竟好似两个藕断丝连的旧情人,在这里你来我往地互诉衷肠。
这本没什么可以指摘的。
唯独不该是他们两个。
他们如今各自的身份,哪里容得他们任意行事。
身份赋予权利的同时,也往往催生责任。
没有人真正自由。
她与宴璟昀,都容不得行差踏错。他们各有责任,该各自走在各自的道路上。
而非像现在这般纠缠不休。
如同之前的针锋相对,才该是维持平衡最好的方式。
琼音彻底拉开同宴璟昀之间的距离。
她站在了窗棂前方。
窗外送来的微风让属于宴璟昀身上的松墨香气淡了些许,也终于让她寻回了早已分崩离析的理智。
她闭了闭眼,开诚布公道。
“宴璟昀,我想你是误会了。”
宴璟昀眸光微动,这是自音音入宫后第一次主动地有意识地抛弃两人之间的尊卑身份。
唤回了曾经平等的你我。
他牵唇笑了笑,身侧的手却不受控制地握了起来,骨节几乎发白。
他轻声道。
“若是音音偏偏喜欢颜绪志的字,也随你心意。”
琼音皱了皱眉,不为所动。
“你明知道我要同你说的不是这个。”
“我不知。”
宴璟昀沉声道。
心头的零星的企盼执着地不肯散去。
然而他无数次的祈求却未曾换得想要的垂怜。
他听到音音说。
“你我之间那个吻,便当它从未发生吧。”
宴璟昀望着琼音。
她站在窗前,发丝都浸染着金色,温暖又柔和。
那支蝴蝶步摇依旧插在她的鬓发间,却恍似要在风中就这样飘然飞去。
蝴蝶从不会为谁而停留。
就像风,永远也握不住。
宴璟昀忽地笑起来,却没有一丝温度。他摇摇头。
“可是音音,事情不是你说未发生便就是未发生。”
“我记得它发生过。”
“记得每一个细节,记得你的回应和沉迷。”
在宴璟昀的字字句句中琼音几乎要狼狈地弯下腰来,再难维持她看似无坚不摧的骄傲。
“可那只是一个错误。是你……”话到了唇边琼音却又咽了下去。
宴璟昀却是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他嘲讽一笑。
“音音可是想说,是我强迫于你?”
不。
琼音在心里说。
她便是再厚颜无耻,也不能将事实黑白颠倒。
她是可以推开的,但她没有。
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她当时的动摇。
她咬着牙开口。
“是我意乱情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