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盘铺是绛水边的一座小镇,过了绛水,再走几十里便是潼川府,随后横穿潼川府即可到达流经顺庆府的嘉陵江边。这条路是唐季堂深思熟虑后选择的捷径,比直接去重庆近了上百里。
而且,唐季堂并不信任祝灏,从一开始他就不信任。种种迹象表明祝灏似乎和乱匪有勾结,或者说是有养寇自重的嫌疑,但他却又拿不出丁点儿证据,否则早就告发他了。
半夜,他们一行人摸黑到了石盘铺,但由于担心自己行踪被汉军得知,唐季堂没有让队伍进镇子里休息,而是在野外找了个比较偏僻的树林里和衣而眠。
唐季堂侧躺在铺满干草的泥地上,心中有说不出的哀怨。他们是官军,还是最精锐的督标,可现在却像见不得人一般只好躲在野地里,形势变化之快,一时间让唐季堂有些郁郁。
一名千总拿着一个烤熟的红薯递到他面前道:“将军,赶了大半天的路了,吃点热的东西暖和一下胃,不然睡不着。”
唐季堂默默接过红薯,掰开来尝了一口,感觉有些难以下咽,可想到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只得逼着自己将就吃下去。
不一会儿,一个红薯都被他吃完,拍了拍手,他哀叹道:“哎,当初要不是我的无能,早该把他们消灭,现在何至于此啊!”
千总抬头看了唐季堂一眼,嘴唇颤动了两下,最后还是劝道:“将军,真怪不得你,那一次我们准备不足,才被汉军耍得团团转。后来那成都将军荣禄带了那么多人,不依旧被汉军打败了吗?”
“什么汉军,那是乱匪、乱匪!”唐季堂不满地纠正手下的叫法,在他心里是不会承认汉军的地位的,无论是以前、现在还是将来,都不会承认。
千总对唐季堂的态度颇为不满,但由于他是自己的上官,又不好发作,只得正色道:“将军,不瞒您说,最近成都府里也兴起了演话剧,我也去看过两场,您知道他们演的什么吗?”
唐季堂疑惑地摇了摇头,他从来没听说过话剧是什么东西,而且他这几个月一直在家里休养,又哪里看得了什么话剧。
那名千总盘腿坐下,缓缓说道:“话剧和川剧其实差不多,只是没有川剧那么场景复杂,也不用特意打扮的鲜艳分明。一般来说三五个人,几套简单的衣服就可以演完一台戏,但他们表演出来的意思却一点儿也不比川剧差。”
千总掰开一块烤红薯,塞进嘴里,然后含糊地继续说道:“他们演了很多满清欺压我汉人,烧杀抢掠、逼良为娼的恶事。”
唐季堂听完千总的讲述,双眼一瞪,脸色阴沉地厉声怒骂道:“什么?你可是吃着朝廷俸禄的千总,你竟然会去看这种戏,还不反了天了!”
千总抬手护脸打断他的喝骂,随后平静地说道:“将军,现在几乎整个成都府的人都看过话剧,恐怕您家里人也看过,只是没有告诉你而已。”
唐季堂再次震惊了,这种倒反天罡的东西竟然能大张旗鼓出现在成都府,那是不是意味成都府内的潜在反贼已经多到不可计数的地步了?
“不!这怎么可能,难道没人管吗?”唐季堂不敢相信,成都府里那么多官差,还有少城里那些八旗兵,难道他们都是吃素的吗?大张旗鼓演反剧,竟然没事。
千总淡淡地笑了笑:“城内那三万满人都是汉军的人质而已,他们躲在少城中瑟瑟发抖都来不及,谁还敢管百姓们看什么听什么?”
“再有一个,”千总话音一转道:“我不说十成都是真的,即便有一两成,也足以让我汉人同仇敌忾,抱定推翻满清的决心。如果官府非要管,很可能反倒激起民愤,成都府从内部就会被人攻破。”
“你!”唐季堂被千总一句话气得浑身微微颤抖,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竟能从一名为国征战多年的老兵口中说出,这不是反了还是什么。
他抽出佩刀架在了千总脖子上,厉声喝骂道:“我不允许你有损朝廷尊严,如果你道歉并收回你刚才的话,我就当没有听见。”
千总引颈待戮般昂着头道:“将军,不要执迷不悟了,现在改换门庭还来得及,何必为满人陪葬!”
“究竟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此次你为何又会跟来,说!”说着唐季堂紧了紧手中的刀,千总的脖子上隐隐都有血迹渗出。
这边的动静很快惊醒了所有人,不一会队伍里的所有人都起身上来围观,他们脸色凝重,但没有一个人说话,都默默看着这一幕。
千总毫不畏惧,挺着胸膛道:“陈云飞陈大人奉丁总督遗志,已经投了汉军,卑职受他指派来劝说将军。如果您依然执迷不悟,此时守在外面的汉军火枪队即可将我们全部留在这里。”他的话音刚落,林子外果然响起淅淅索索的动静,听声音来人不下百人。
“哈哈哈!”唐季堂笑了,笑声中充满了凄凉。他收回架在千总脖子上的腰刀,怔怔看着千总问道:“如果我投降,这些兄弟们是否会安然无恙?”
千总郑重地一点头道:“大家都是汉人,而且本就是兄弟,汉军自然不会伤害兄弟们。”
“那好!”唐季堂惨然一笑,朗声道:“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说罢,他翻转手腕,将刀刃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重重一拉,“噗嗤”,一道血箭喷洒当场。他的动作迅速而决绝,仿佛在这一刻,所有的犹豫和挣扎都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