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去两晚了,掌门在和尚离开的当天夜里就派黎旭流下山,进城去找观星台祭酒一探究竟。
但是直到现在,黎旭流都没有回来,灵渺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比过去十年加起来都要多,灵渺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尝浅,这是方先生,我的......故人,我老了,该教的都已经教给你了,以后他会教给你更多东西。”初次见到掌门时,少年觉得他高大,又盛气凌人,随着相处的时间久了,李尝浅才发现掌门习惯用锋芒掩盖自己的温和。
直到现在,少年发觉眼前无所不能的师傅,更像是一个无奈的老人。
“我叫方墨。”客人对少年说道。
“方先生好,有劳方先生了。”李尝浅隐隐约约猜到了些什么,所以接受了师傅的安排。
“真好。”掌门微笑着看着两人。
自方先生来了之后,师傅就像换了个人。
不过李尝浅对这种转变竟丝毫不觉得意外,因为少年觉得师傅本该如此,师傅只是回到他本来的样子。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少年不确定方先生的冷酷是否也是伪装。
“哦...抱歉,让我们说回正题。云顶观有叛徒,哎...”李灵渺叹了口气。
李尝浅大吃一惊,但少年不明白的是一个道观有什么可以背叛的,而一旁的方先生依然不动声色,他在耐心等待掌门继续说下去。
“那么多年了,无欲无求的道士还是抵不过世俗的诱惑,尝浅啊,你不爱修道我不怪你,但你可得好好练功啊。”平时沉默寡言的师傅现在开始喋喋不休,李尝浅只能回以苦笑。
“你小子应该也猜到了,本门已是朝不保夕,收拾一下准备逃命吧,观星阁背叛了整个道统,左淳子应该是拿云顶观当交易的筹码了。”
作为由皇帝亲自设立在皇城内的观星阁大祭酒,左淳子不仅代表了他的出身地云顶观,更代表了整个道统,他的确拥有作为背叛者的资格。
但是他背叛了道统,效忠的对象又是谁呢?
“能言善辩的和尚,连皇帝也被他们欺骗了。”掌门说出自己的判断。
“尝浅,将你牵扯进来不是我的本意,但因为我的愚蠢,在山庄内我已经没有可信之人了,黎旭流现在生死未卜,也是我的错,希望你能原谅我。”
“前几日宪王来找我,希望我能阻止皇帝,哎,皇帝连自己亲弟弟的话都听不进去,又怎么会听我的话呢。”掌门一口气说了很多,显得有些疲惫,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
宪王是当今天子的同母胞弟,当今天子有“仁帝”之称,登基之后非但没有降罪当时争夺帝位的手足兄弟,更是将自己的亲弟弟宪王留在身边,由其辅佐执政,向世人显示兄弟情深。
如今天子受到蒙蔽,和尚用某种手段将皇帝与朝堂隔绝,代为传话,连宪王都无法接近,城内禁军又只服从皇帝号令,宪王只得寻找其他势力寻求帮助。
“不管和尚们的目的是什么,恐怕过程都不会太平,重要的是接下来我们要如何应对。”方墨对掌门说道。
灵渺思考了一会,看了看李尝浅,最后又把目光放在方墨身上:“随机应变,你最擅长这个。”
“好,既然现在黎长老还没回来,那说明和尚十有八九已经得手,我猜那光头应该马上就会回来炫耀,准备好随机应变吧。”
方先生说的果然没错,法觉再次来的时候完全不像衰弱的老人,而像是精力充沛的小伙子,显示出信心满满,势在必得。
倒是身后的俊俏小和尚,依旧不徐不疾,和上次一样默默地跟在法觉身后。
“哈哈哈,灵渺真人,我们又见面了,别来无恙啊!”在李尝浅的心中,已经没有了第一次见面时对法觉的敬意,所以当法觉再次无缘无故的大笑时,少年只觉得聒噪。
当骗术被拆穿时,拥有拙劣演技的骗子只会让人感到更加厌恶。
“哈哈哈,别来无恙,别来无恙!”掌门竟然也大笑回应,像多日不见的老友重逢,不仅让李尝浅大跌眼镜,连坐在对面蒲团上的法觉也愣在原地。
“上次高僧想向我讨教,不料却阴差阳错让贫道受益匪浅,高僧真是功德无量啊,不过贫道还是有一事想不明白,就有劳高僧指点迷津啦。具体是这样的,贫道修行,确实是为成仙,而高僧修行,也是一心为了成佛吗?”灵渺对法觉的诧异视而不见,继续向和尚说道。
法觉不清楚灵渺在卖什么关子,不过还是准备陪他继续把戏演下去:“当然,僧人抛下所有,穷尽精力只为证果,佛说......”
“好!好一个抛下所有,穷尽精力!”灵渺直接大声打断了法觉的话,法觉微微皱眉,瞪着灵渺,神情有些不悦。
但灵渺依旧无动于衷,继续疑惑的问道:“但据我所知,佛教三垢有贪嗔痴,高僧为了证果,即便是付出一切,也要必须将其得到,这就是贪啊,高僧怕是破了戒吧?”
灵渺似乎并不想让这场戏那么快结束。
法觉却不想配合他继续演下去了:“灵渺,不要再说废话了,只有你能救屋外的所有道士,你是救还是不救?”
“哦?当然要救,说下去吧。”灵渺的语气恢复了冷淡,好像由一个顽皮的孩子切换回了一门之主。
“住持想邀请你前往法门寺,共同探索方便法门,当然,去之前你得像我一样,把头发剃了。”法觉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有些玩味的看着灵渺。
李尝浅气的咬牙切齿,差点就要破口大骂了,但是他看了看老和尚身后的小和尚,明白这里不是自己的战场。
“如果我拒绝呢?”
“那就只能希望山里的道士下辈子投胎的时候能做和尚吧。”法觉语气轻松,胜券在握。
“这可不行,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突然,阴影中的方墨率先出手,灵渺随后而至,虽然两人一先一后,但看上去却像是同时出招,如同计划好一样。
方墨从法觉的右后方递出一刀,汹涌的杀意令法觉大惊失色,马上转身应对。
但这一刀只是佯攻,方墨行到一半就忽然停下,法觉意识到后为时已晚。
灵渺起身,足尖一点面前的茶台,在法觉的头顶翻了个身,伴随着的还有出鞘的利剑,当灵渺跃在法觉头顶的正上方时,一剑击出刺在法觉的天灵之上,如同蜻蜓点水般,一气呵成。
法觉头颅微微一垂,死了。
李尝浅惊呆了,这还是少年第一次亲眼目睹有人死于剑下,同样惊恐的还有对面本来乖巧的小和尚。
小和尚个子不高,应该只有十岁出头,他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不安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尝浅,杀了他,算了,他还是个孩子,你应该下不去手,我也下不去手,方墨,你来吧。”
“好。”方墨答应的很果断,然后缓慢的从刀鞘中拔出狭刀,刺耳的摩擦声让人胆战心惊。
李尝浅觉得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全身僵硬,无法说话也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忽然,小和尚面色一变,眼神变得镇静且坚定,同时双手结佛印:“施主请放下屠刀,立地化佛,我乃法门寺住持法空,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杀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李尝浅发誓,自己从出生到现在,见过的怪事都没有今天一天多,小和尚的嗓音透彻且厚重,绝对不是他本人的嗓音,而更像一个饱经风霜老人的声音。
灵渺饶有兴趣的看着小和尚,感觉自己好像又年轻了十岁,哦不,应该是三十岁。
可惜的是小和尚的话对方墨毫无影响,方墨的步伐虽然缓慢,但绝没有停止的意思,对小和尚来说就好像是一架庞大的马车朝自己撞来,四面八方却都是死路一条。
方墨终于走到小和尚面前,眼神向下,蔑视的看着小和尚,此时的方墨在小和尚心里无疑是一个恶魔。
拿刀的右手没动,方墨伸出左手直接抽了小和尚一巴掌,然后冷淡的说:“跪下。”
小和尚最终还是没有绷住,嚎啕大哭起来,双腿早已发软所以就顺势跪下了。
灵渺皱了皱眉头,觉得太吵闹了,不得不提醒一下小和尚:“说话,不然那人手里的刀就会划过你的脖子哦。”
“我...我就叫法空,呜呜,我没有骗人,是住持给我起的名字,住持说我是他的法身和魂魄,住持...住持自己是肉身,呜呜呜,住持如果没了,以后我就是住持了,呜呜呜……”
小和尚虽然说的不太清楚,但是三人都明白了,法空死后,小和尚就是法门寺的住持,他要在小和尚身上“复生”,继续自己的掌控。
灵渺与墨对视了一眼,然后走到小和尚的面前蹲下:“小秃驴,你玩的把戏爷爷早就玩腻了,你看,太久没跟人吵架我都快结巴了,太久没杀人,才出了一剑,我的胳膊就有点酸了,不过好在力道刚刚好。”
可能是觉得有些累了,灵渺重新站了起来,低头看着小和尚:“你的住持想要我的回答,那我就给你回答,下次如果你还有机会和住持见面,那就一字不差的告诉他:你们想要建立秩序,那我们就给你们带来混乱,你们喜欢生杀予夺,那我们就斩断你们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