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渺回到了醒身阁,这里几乎没有丝毫改变,即使允剑山庄变成了争权夺势的战场,也没有牵连到这个不起眼的地方。
夜晚依旧很安静,连风都没有,可能是天逐渐变冷的原因,以往能听到的虫鸣也消失不见了,灵渺喜欢这种感觉。
但是当一切都重归寂静时,一丁点的风吹草动就会引起极大的关注。
所以当左淳子推门进入醒身阁的时候,木门的开合声几乎响彻整个云顶观。
“你来做什么?”灵渺猜到今晚可能有人会来找自己,但绝没想到是左淳子,所以他也有些意外。
“掌门,我不想做和尚,观星阁没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我想了半天,还是你来出主意吧。”左淳子的话中带着些哭腔,一点也没有作为观星阁祭酒的仙风道骨。
“哦?现在后悔了?我可没有保你荣华富贵的能力。”灵渺笑了笑,他一直都把面前的同龄人当成一个孩子。
“哎,我是个道士,生来就是,现在已经半截入土了,也还是个道士,我知道自己的作用在哪,当和尚也不是把头发剃光就可以当的,我还是继续做我的道士,发挥点自己的长处吧。”
不得不说,左淳子是个极为聪明的人,他一直都为能够继续当道士而努力。
因为如果再重新做和尚,可没多少日子能够熬过那些年轻人了,自己也再无可能身居高位,但是由于大势所趋他也同样无可奈何,如今救星就在眼前,他迫不及待的想要重新做出选择。
“是谁在山庄大开杀戒?”灵渺决定暂时相信左淳子的话,但他首先要证明自己的诚意。
左淳子的眼神有些闪躲,但他还是决定说出来:“据我所知是中常侍冯谨,我没有见到他本人,但是看到他的干儿子严凯也在上山的士兵之中。”
灵渺点了点头,虽然冯谨总是能牵扯到任何事情当中,但灵渺并不觉得他是主谋。
“皇帝和宪王呢?”
左淳子有些疑惑,不知道灵渺为什么要提起这两人:“陛下我已经很久没见了,我也不知道他身在何处。至于宪王,他最近是很活跃,但是那天我并没有看到他。”
灵渺注意到左淳子的表情不像撒谎,果然,宪王把自己骗了,他根本没有和皇帝上山,不过他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呢,这让灵渺有些不解。
但是按照宪王的性格,或许只是单纯为了捉弄一下道士们,以报复灵渺起初的拒绝出手。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谁让你来的?”灵渺认为左淳子既然也在山庄内,必然也是幕后之人的安排,或许能通过他知道些什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回来,萧国师让我回来重整山庄,过几日后,就会有僧人亲自上山传授佛法,而宪王却告诉我,让我回来静观其变,云顶观若能继续燃起道火,那我就是今后道统的添柴人。”左淳子说到最后有些脸红。
“所以,你决定听谁的?”
“我...我不知道,两边的人我都惹不起,就像宪王说的,我准备静观其变。”
道统绝对不能放在左淳子手中,即使他在众人面前装模作样的本事足够到位,也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道士,但他却是个极度自私的人,有时甚至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如果将来由他掌握道统,那么道统永远摆脱不了风雨飘摇,任人摆布的日子。
“那你来找我是什么意思?”
“有人想杀我,还有你们,我是来救你们的。”左淳子把通风报信说的如此大义凛然,配上一脸的凝重,看上去倒有几分真诚。
“哦?”灵渺知道左淳子是为了自保。
“我早就感觉有些不对劲,山庄里的大多道士都是年轻人,但是他们却没有事事让我拿主意,同时也并没有完全拒绝我的建议,我说话的时候他们会装作礼貌和认真思考的样子,但事后却都有自己的打算,这不合常理,这证明了他们其中必定有其他的领袖,现在却又不得不与我保持关系,这样的目的应该只是为了拿我当挡箭牌,然后关键时刻好拿我挡一刀。”左淳子很聪明,总是能把所有事情看得清清楚楚,就好像他也是布局者中的一员一样。
“你觉得会是谁?”灵渺相信左淳子的判断,所以想听听他的看法。
“还能是谁,还不是那个钟子良,不过他也是蠢,亲手害死自己的师傅,还指望其他人能够效忠他?简直可笑,他不过是众人的下一个挡箭牌罢了,真正的幕后之人并不是他,但也在山庄内,只是目前还未浮出水面。”左淳子的语气略显轻蔑。
“你凭什么觉得有人要杀我?”
“哎哟我的掌门,你是真猜不到还是假猜不到,或许在你眼中他们全都是叛徒,但其实是除了钟子良以外的大部分人,却还觉得自己并没有做出选择,他们是灾难的旁观者,认为自己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所以他们可进可退,心无愧疚,即使以后真的道火重燃,他们也大可以把责任都推给钟子良,说是受到他的蛊惑才做出的错误选择。”
左淳子的话中有些无奈,他深知贪生怕死的道士是永远不会拥有道心的,虽然表面上骗得了别人但永远骗不过自己,因为自己也是如此。
观星阁祭酒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但是现在,钟子良必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他目前还势单力薄,更加需要众人的力量,所以他一定会把那些犹豫的人全部拉下水,逼迫他们做出选择,如今你上山了,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亲手杀死自己的掌门,谁还有脸再回去做道士,此时此刻,他一定在苦口婆心的劝说那些人,自然也会把你描述的危险十足,变成他们最大的威胁。”
“你是说钟子良杀我,是为了破坏所有道士的本心,然后再加以重塑?”当道士的本心被破坏,任谁也无法将其恢复到原有的状态了,这是连李尝浅从小都知道的事情。
“对,道士说同源本心,江湖人说上贼船,朝堂里说同流合污,反正就是这个意思没错,钟子良如果想让那些道士变得和他一样,并且同时能够保住自己的地位,就必然会杀了我们。”左淳子有些急了,他不明白灵渺为什么一点都不紧张。
“你说的对,他们来了。”灵渺扭头看向紧闭着的房门,左淳子同时也向屋内多挪了两步,他巴不得能够离门口再远一些。
房门被缓缓打开,灵渺看了一眼,钟子良身后的道士不如白天那么多,但同样不少。
“灵渺真人晚上好,左祭酒如此雅兴,那么晚了还来与真人聊天吗?请速速回去吧,早些休息,不然熬坏了身体,可就得不偿失了。”钟子良看来想先解决灵渺。
“子良小侄儿,我与灵渺有要事商讨,你们还太小,什么都听不懂,就别掺和了,赶紧回去休息吧,不用担心我们了。”左淳子想着反正横竖都难逃一劫,嘴皮子能耍两下就耍两下。
钟子良眯了眯眼,既然面前两人迟早都要死,不如一并解决了,他不想废话了,右手慢慢靠近剑柄。
突然,两柄剑从房梁上猛然落下,看似来势汹汹的年轻道士们立刻如潮水般向后退去,直到退出到屋外。
黎旭流和李尝浅一早就埋伏在房梁上,等待着暗杀者的到来,却没想到先等来了左淳子。
两人都将灵渺与左淳子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掌门猜的一点没错,狼子野心永远都不能低估。
黎旭流慢慢走向屋外,每向前走一步,所有人都退后一步,他对面前所有人都怒目而视,目光扫过的每一双眼睛,无一不是躲躲闪闪,虽然钟子良没有明显的闪躲,但也失去了往日的凌厉。
李尝浅提剑从黎旭流身后走出来,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他学会了控制愤怒,而现在,他要把全部怒火转化在自己的去尘剑之上。
什么狗屁本心,少年根本不信这套,钟子良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而其他人更是助纣为虐的帮凶,就是因为他们的冷眼旁观才让山庄逢此劫难,如果要杀,李尝浅一个也不会留。
跟随了方先生一段时间,又听了左淳子的一席话,让少年学到了不少东西,比如面对一个尚不稳定的结盟,那就要让他们的裂隙更大一点,这样才好逐个击破。
挑战组织者的权威,看起来是个不错的方法。
“上次的比武,胜负未分,再来一次吧。”李尝浅拿起去尘指向钟子良。
钟子良刚皱了一下眉头,然后马上展颜而笑,他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丝毫的怯懦。
“尝浅师弟,我记得上次是我赢了,可不是胜负未分哦。”
因为李尝浅上次的犹豫,所以和钟子良的比武没能取得显而易见的胜利,正是在那场比武之后,少年才领悟到杀心和决心的重要。
如果再来一次,他不可能会有丝毫犹豫,更别说是在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之后,少年有足够的把握一击必胜。
李尝浅不想再说话了,这场比武过后,输赢会显而易见,因为输掉的人将没有机会再次开口。
杀意已决的同时,少年整个人反而放松下来,他仿佛重新回到了法门寺之中,回到了那个和如也比武的日子里。
只有作为对手的钟子良感觉有些奇怪,他甚至一动都不敢动,对面的李尝浅似乎随时都会向自己出剑,他打算和当初做的一样,尽全力躲开第一剑。
周围的人群已经自觉让开位置,腾出空间让他们两人方便比武,黎旭流正怒气冲冲的站在一旁,以防偷袭者的忽然现身。
钟子良此时进退两难,莫名的恐惧让他想要拔腿就跑,但是逃跑之后自己也将失去所有。
拿剑的手已经微微有些颤抖,而对面的敌人还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快要坚持不住了,“一定不能率先出手,出手就会死”的念头在钟子良的脑海中不停回响。
最后钟子良决定了,准备开口指挥众人直接一拥而上,这是一场没有任何意义的比武,他上当了,不管再怎么丢脸,他也不能输掉自己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