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离约定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今天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不同于宪王刻意隐藏身份的小心谨慎,虞太后算得上是大驾光临了,仆从和侍卫成群结队,太后自己也盛装打扮,做足了排场,即使和盛大的仪式相比,也没有丝毫逊色。
“太后驾到!”声音总是要比真人先到,这是皇家保持尊贵与神秘感的手段之一。
几名侍卫先行进入院内,巡视之后,站定到几个视野开阔的地方,然后丫鬟和太监才依次进入,组成了两面人墙,中间留下一条通道。
最后,虞太后才在丫鬟的搀扶下,才缓缓从外面走进来。
不得不说,虽然虞太后的年龄已经不小了,自然的规律不可抗拒,皱纹也布满了面颊,但看起来依旧精神十足。
虞太后年轻的时候一定十分美丽,不过应该算不上是绝顶的美女,但李尝浅觉得虞太后身上有一股独特的气质,少年一时之间无法形容,直到虞太后亲自开口,他才明白这种气质是威严。
“跪下。”太后说的很随意,但语气中却充满了不可抗拒。
当李尝浅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跪在地上了,他转头看了看黎长老和左淳子,两人也同样跪在地上,而师傅还在屋内没有出来。
“灵渺呢?”虞太后的目光越过三人,看向屋内,眼神中透着一丝期待。
“其他人退下吧,你们三个,一起进来。”虞太后指了指三名道士,然后径直走向屋内。
“太后,这......”一旁的太监露出为难的表情,看到太后想要独自进去,显得有些担心。
“我说退下。”虞太后又平淡的重复了一遍。
太监没再多说什么,躬身退下了。
三名道士站在屋内,有些不知所措,连头都不敢抬的太高,面前的太后笔直的坐在木凳上,尽显端庄与威严。
灵渺听到外面的动静,才缓缓的从自己的卧房中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穿金戴银的虞太后,和如同罚站一般站在一旁的三名道士。
“太后身体还是那么好,那么多金银珠宝压在身上不累啊?”灵渺笑容满面。
虞太后眯着眼盯着灵渺,三名道士都觉得完了,掌门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点,连太后都敢调侃,还是他忘了眼前的人正是皇帝的母亲。
“哈哈哈哈。”虞太后忽然放声大笑,像是起初强忍笑意,憋着不笑,但是最后还是没能绷住的小女孩。
李尝浅看向灵渺,发现师傅的笑意也是越来越浓,他想起了黎长老之前告诉过他的关于师傅和太后的谣言,眼前这一幕的出现让少年更加无法分辨谣言的真假了。
“灵渺,你老啦。”李尝浅注意到虞太后的神态和气质发生了变化,此时她更像一个慈祥的老奶奶。
“你的皱纹不见得比我少。”灵渺说的没错,道士驻颜有术,看起来是比同龄人要年轻一些,但他不该对太后说这样的话。
左淳子咽了咽口水,想对太后说几句奉承的话,却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说话的权利。
“你的嘴巴还是那么讨厌。”太后撇了撇嘴,如果忽略她的年龄,面前的人似乎是一个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的小女孩。
“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当然是来救你的,不然你以为呢?”太后的语气略有不满。
“原来是这样,我以为你是来杀我的呢。”
“别瞎说,我怎么可能要杀你。”太后瞪了灵渺一眼。
“你倒是不太可能,不过你那两个好儿子可就不好说了。”灵渺语气轻松,似乎在跟多年未见的朋友聊家常。
“唉,这我也说不清了,他们......哎。”虞太后欲言又止,愁眉苦脸的,好像是父母提到了自己不争气的孩子,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你自己的孩子你都说不清,别人就更说不清了。”灵渺有些无奈的看着虞太后,心里有一丝同情。
“他们也是你的孩子。”太后发了一会呆,冷不丁的说出这样一句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句话可把其他三人吓得不轻,三人都低着头,尴尬到极点,不知道此时该怎么办,也不明白为什么虞太后和灵渺聊这些私密话题的时候,要让他们在场。
没想到的是,灵渺居然没有否认太后所说的话:“还是说说吧,就说你能说清的部分,我们都老了,说不清的东西确实太多了。”
“陛下其实一开始倒还好,我对他的期望很高,一直都相信他会成为一代明君。他也很听我的话,看上去也一直在为能够成为一代明君而努力,直到他开始信佛。”虞太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是个善良的孩子,起初他能对佛教感兴趣,我其实是开心的,但是后来,我发现他信的佛和我所想的好像一点也不一样,哪有和尚到处杀人还说这是普度众生的?”从虞太后的语气中就能感受到她的无奈。
“是啊,哪有和尚乱杀人的,换做是我我也不相信。”正因为灵渺正在经历这一切,所以他不得不相信。
“当我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了,皇儿像入魔了一样,连我的话都听不进去多少了……哎。”
“那弟弟呢?”
“弟弟,宪王......我更加琢磨不透他,他表面看起来是想要辅佐哥哥治国,但我知道,宪王心里对争位失败其实一直耿耿于怀,我不明白,这个位子真的那么重要吗?竟然能让一个如此傲气的人变得谄媚,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他总想证明他的亲哥哥是错的,就算证明得了又能如何呢?这一切也都已经无法改变了,他骗我结盟,骗我传话,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其实谁当皇帝我才无所谓,但他们都是我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谁都不想伤害。”虞太后说着说着,眼眶有些泛红。
“如果照你这么说,我只不过是一个局外人,他们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会给我们一留条活路吧,没必要赶尽杀绝。”
灵渺有些不能理解,这听起来就像是一场家人间的争吵,但是这种争吵放到皇室,却让那么多无辜的人失去性命,目的仅仅是为了争一个对错,过程的残忍却被完全忽略。
“我老了灵渺,我经常会想起我们年轻时候的日子,我,先皇还有你......嘿,你看,宫里真是个能改变人的地方,‘先皇’这个词我竟然张口就来,他明明就叫大嘴,我以前都叫他大嘴,后来他又叫武帝,然后又变成先皇......我老了,已经没什么人给我面子了,但我想让你最后能平安无事。”虞太后说着说着就有些语无伦次了,连李尝浅都能看的出,她脸上正流露出明显的悲伤和疲倦。
灵渺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对虞太后说:“你累了,该回去了。”
虞太后本想拒绝,不过想了一下还是算了,临走的时候又对灵渺说道:“武帝曾经让你管教他们,你答应了,却一直没有做到,但现在还为时不晚,你依然有机会。”
灵渺什么也没说,只是注视着虞太后的离去。
“起驾!”没过一会,宅院外就传来太监的喊叫。
房间内又恢复如初,气氛有些尴尬,因为大家都听到了虞太后的那句“他们也是你的孩子”,没有人敢开口询问,只能等掌门自己主动解释。
但掌门似乎觉得这件事并不重要,也并没有再提起这些复杂的关系,而是对大家说道:“虞太后可以信任,她确实是来保护我们的,她的善良依旧没变。”
“呃......掌门,太后好像什么也没干,只是来到这里,说了几句......话而已,连卫兵都没留下一个,等等,难道太后留下了保护我们的人吗?”左淳子说完便开始四处张望。
“别找了,没有人。你也在宫里待了那么多年了,怎么还是那么糊涂,太后盛装出行,然后来到这里,不出一个时辰,京城的每一个角落都能知道这个消息,有心之人再稍作打听,就知道见的是我们几名道士,而前段时间允剑山庄刚刚遭遇大劫,太后却还肯亲自出宫来见我们,就是要告诉天下人,我们是受虞太后保护的,谁敢动我们就是和太后过不去,所以除了皇帝,基本不用担心任何人想要对我们图谋不轨了,包括宪王。”黎旭流没左淳子那么紧张,而且刚刚一直是掌门和虞太后在说话,所以他才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嘿,黎师弟,可以啊。”细想之后确实有道理,连左淳子都对黎旭流高看一眼。
“但是我们仍然难逃一死。”灵渺忽然冒出一句。
“掌门这…这又是怎么说?”这次黎旭流可不明白了。
“宪王想拿道统做武器,来对付佛门,但他真正的对手却是皇帝,皇帝修佛已久,必然会让自己处于不败之地,这样才能证明佛法是优越且浩瀚无边的,宪王从一开始就选错了对手。”
“掌门的意思是,陛下为了保证胜利,会杀死我们吗?”左淳子大惊失色。
“不,如果我猜的没错,皇帝反而需要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这样才能证明大道来之不易,他不会杀我们,他需要我们来证明佛法的深奥,因为敌人的认同往往更有价值。反而是宪王,在我们失败和丧失利用价值之后,他八成会愤怒的杀死我们来泄愤。”
佛门依旧要表现出“教化”的力量,但宪王可不是个信佛之人,所以掌门得出的结论只有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