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要离京如此之久,而且搭救的对象还是宪王之时,冯谨即使百般不愿,他也必须亲自出这趟远门,因为这是陛下交代的事。
虽然身处宽敞的轿子内,负责护卫的还是禁军将士,但一路的奔波依旧令冯谨苦不堪言,但他不会责怪圣上,甚至不允许自己的心里有一丝怨言。
“真是苦了爹爹了。”
冯谨不想开口回答严凯,因为此时他正在享受好儿子的按摩,严凯的手劲总是能控制到令冯谨最舒服的状态,冯谨庆幸自己当时没有舍弃掉这枚棋子,起码这个本事可不容易找到替代品。
“爹爹您说,既然宪王受困在琉璃城,又有北庭人想要他的命,我们何苦要着急奔波过去救他呢?慢一步,宪王就危险一分,这样说来,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帮爹爹铲除一个心腹大患,何乐而不为呢?”严凯说到最后,已经差不多俯在冯谨的耳旁了。
“胡说八道!当所有人都知道你对某个人心怀不轨时,你越要保证那个人的安全。而且你以为当今圣上是何人?你的所思所想皆会被陛下知晓,所有人都不例外,更不用说如今圣上已步入佛门大成。与其想着让宪王消失,不如好好下功夫想想怎么把宪王毫发无伤的送回陛下面前。”冯谨有些愠怒,孩儿虽乖巧,但不能总是那么愚笨,自己还是得多多教导。
“小的知错了。”严凯低下头嘴角却微微翘起,他知道怎么讨得冯爹爹的开心。
“不要过于聪明”一直以来都是宫内的生存守则,起码永远不要比你的权力来源显得更加聪明,除非你打算换一个靠山。
严凯还需要细心揣摩冯爹爹的心思,讨得冯爹爹的开心,就像冯爹爹对待陛下一样。
至于冯谨,他的内心其实对这趟出行并无太多担忧,中原国力鼎盛,铁骑踏遍天下,外族无一不退避三舍,只有野蛮的北庭人不知天高地厚,偶尔进犯边疆但都落得个兵败如山倒的下场,这次禁军亲至,北庭人还不直接吓个屁滚尿流?
他唯一不满的就是这一路的舟车劳顿。
在深宫中呆了数十年,冯谨甚至觉得连宫外的空气都腥臭无比,更不用说路途中还混合着马匹的排泄物,他时不时就下意识提起袖口捂住口鼻微微皱眉。
陈家军是在冯谨一行人刚刚离开中原地界的时候,以护送为名加入的,人数要比禁军队伍多上不少,带队者为守边车骑将军宋捷,一来就将冯谨的队伍“围”在中心,禁军众将士敢怒不敢言,气势也被隐隐压下去不少。
冯谨倒觉得无所谓,军营中的意气之争对他而言毫无意义,因为这无法影响到自己的权力与地位,况且陈伐已经几年都没有返京面圣了,于情于理他都需要协助陛下完成这趟护送任务。
至于是示威还是效忠,冯谨不想琢磨,陈伐已过花甲,由他去吧,折腾不了几年。
宋捷在拜见过冯谨后就未曾出现了,始终和中常侍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所以冯谨也落得自在。
这一路上虽然颠簸倒也算顺利,从消息传到京城再到中常侍领命出使西域,即使中间并无其他事情耽搁,但直到冯谨抵达琉璃城,距离事发之日也已经过去数十天了。
冯谨内心不是没有想过宪王在自己到来之前不幸发生点什么意外,他巴不得再也无法看到宪王,不过这种想法不切实际,他需要仔细思考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局面。
得知中原来使是冯谨后,莫远山在城门已亲候多时:“冯大人远道而来不辞辛劳,请恕小人未能远迎。”
冯谨面色不变摆了摆手:“莫城主不必自责,当然不能怪你,琉璃城中之事我已知晓,要怪只能怪那些草原上的野蛮人不守规矩。”
莫远山没有搭腔,只躬身行了行礼,冯谨左眉微挑,心里觉得此人有点意思。
两人之前虽然从未见过面,但必定都对对方有所耳闻。
一个是“西域第一城”城主,金银无数,身处各国交通咽喉之处,左右逢源,本事极大。一个是中原皇帝宠臣亲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滔天无出其右者。
“呵呵,莫城主无需如此拘谨,有什么说什么就好,我也难得来一次此地,做臣子的出门在外,不过是充当圣上的眼睛和耳朵罢了,我能做的也只是复述我看到的和听到的而已,当然了,陛下可不喜欢被欺骗。”冯谨给了莫远山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莫远山汗毛直立,赶忙说道:“大人说笑了,在下怎敢有半句谎话,外面寒冷,快快进府内说话。”说着就招呼下人将冯谨领进琉璃城。
冯谨只带禁军入城,而车骑将军宋捷带着他的士兵在城外待命,这倒也合了莫远山的心意,人多手杂,他只希望中原人赶紧接走他们的王爷。
与此同时,草原人的骑兵也正在赶往琉璃城的路上。
只有太平教教主颜若凡不紧不慢,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说是不需要任何人的护送,要不是莫远山严加“看护”,颜若凡早就离开了。
按他的话说是,他有足够的耐心,如果非要让他等到中原人和北庭人都离开之后他才能离开,那也没什么所谓,在他看来,没有比等待就能达到目的更简单的事情了。
宪王的伤势似乎要比冯谨想象的要严重,据莫远山说自从宪王遇刺之后就在卧床养伤,从未露面,而他的两名贴身护卫一直守在床前。
“宪王,老臣来迟了!”冯谨想要和随行御医上前查探宪王的伤势,却被他的护卫拦下了。
“嚷嚷什么,冯公公别心急,我还死不了。”虽然看不到宪王,但冯谨确认这是宪王的声音。
“宪王伤势如何?老臣奉圣上之命前来接您回京。”冯谨无意谄媚宪王,更无意与其发生冲突,宪王毕竟是皇帝的亲弟弟,他此次前来只想完成陛下交代的差事。
“回京?北庭人想要我的命。”
“宋将军领兵在城外待命,王爷无需多虑。”冯谨猜测宪王担心再遭刺杀,所以不肯轻易露面。
“哪个宋将军?陈伐的部下?呵呵,他为何不和你一起进城?今天北庭人想要我的命,明天就可能会想要皇兄的命,不如快刀斩乱麻来一个先发制人,比如现在,他就有一个效忠陛下的机会。”
冯谨暗道一声麻烦,他绝不能允许宪王乱来,陛下的大事尚未完成,局势的稳定至关重要,如果在这个节骨眼让北庭人抓到把柄并燃起战火,那后果不堪设想。
“王爷,还是身体要紧,陛下命老臣接您速速返京,其他并无交代,不如现在先让御医帮您查探一下伤势吧。”
“不必费心了,我说了我死不了。”冯谨和御医想上前去却又被制止了。
“宪王,皇命难违,请随老臣即刻动身返京。”冯谨已经拿出了对待这个纨绔王爷最大限度的忍耐。
一个只会给陛下带来麻烦的弟弟,中常侍想不明白一向果断的陛下为什么在面对弟弟时总是那么放任和包容。
“呵呵,有意思,冯公公应该知道,所谓皇命不过是哥哥的一句话,在别处有用,但在我这里可用处不大。”
冯谨回想起宪王曾经在法门寺的胡作非为,他自然相信宪王根本不会把皇帝的话当成一回事。
中常侍没有再浪费口舌,默默退了出去,他了解宪王,知道他起码今晚是不会妥协的。
“爹爹,宪王这是什么意思?明知道草原人想要他的命,他还赖着不走?”严凯不明白宪王真正的用意,难不成他还真想现在就对察都王子进行报复吗?宪王再蠢也不至于蠢成这样。
冯谨没有回答严凯,而是自顾自说道:“一个混球小王子,一个造反王爷,倒是挺有意思,虽说奔雷王是老汗王最得意的儿子,但奔雷王也不至于骄横到任由自己的儿子到西域胡闹吧?陛下也是心宽的很,竟然让一个当众造反的兄弟来西域主事,呵呵,这可是草原人和中原人第一次那么默契。”
冯谨明显话里有话,严凯眉头微皱,显然这次即使聪明如他,也没能完全听懂冯爹爹话中的真正含义,但严凯能感受到风雨欲来之前的诡异宁静。
琉璃城的夜色是如此之美,白天各色各样熙熙攘攘的人群好像化成了晚上满天的繁星,但莫远山深知这种虚幻的美好终将只是昙花一现。
琉璃城主正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外的中原军队,这就是小国沦为大国养分的根本原因,他渴望拥有一支军队,即使今后被利用,也好过任人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