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皇帝闻旎啸所说,不禁拍掌大笑,
随即,他又是赞道:“于这混乱十数日间,实则骆风雁与其双亲早已易容换装,前往江南。而令人误以为骆风雁失踪之事乃虚,实为朕将其接回宫中保护。
“更使人信以为真,骆风雁因念及其祖父之事,骆家之秘或将大白于天下。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愈是虚假之事做得愈神秘,知晓者愈少,愈易令人信以为真。反之,真实之事若显得过于随意,反而不易引人怀疑。”
旎啸躬身拱手,“陛下圣明,臣的筹划皆难逃陛下法眼,还请陛下为臣分忧解难。”
皇帝闻此,大喜过望,笑道:“妙,妙!朕此番再与你携手布局,君臣二人共斗天下群雄,且看此番又有何跳梁小丑、牛鬼蛇神前来送死,哈哈!”
那笑声中洋溢着豪迈之情,仿佛以世人为棋子,大明为棋盘,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挥手之间,便能让那些宵小之徒灰飞烟灭,此乃何等的乐趣与喜悦。
旎啸辞别之际,皇帝赐其一匣。
此匣正是昔日林间,穆景明欲交予暗敌之物,不料因卫轩逃入林中,交物未果,反被韩文庆所得,最终落入皇帝之手。
旎啸打开匣子一看,内中并无它物,唯文房四宝而已。
他心中暗自揣测,想必那奸邪之徒,欲借此四宝诱骗骆风雁,或诱使其双亲现身。
太子朱常洛所居之处乃勖勤宫。旎啸行至宫前,不免大惊失色。
但见檐前蛛网密布,锁上尘垢厚积,墙角杂草丛生,花坛树丛也无人打理,一片萧瑟之景。
再观那宫墙,砖瓦剥落,更添几分荒凉之感,宫院破败,满目疮痍。
行至宫门,旎啸唤醒一正自打瞌睡的太监。
待那太监抬头之时,旎啸又是一惊,原来此人正是卫轩。
卫轩昔日曾于街市之上遥见旎啸,自是识得来人是谁,不禁脸色骤变,慌乱之中连退数步,犹如见鬼一般。
旎啸佯作不识,拱手问道:“这位公公,请问太子殿下可在宫中?”
卫轩回过神来,强自镇定心神,结结巴巴地说道:“在,在,殿下正在里面,我这便去通报。”
言罢,他慌慌张张往里跑去。
旎啸见状,冷笑一声,又是假意提醒卫轩:“公公通报之时,只说太子辅卫求见太子殿下。”
不多时,朱常洛满面春风,快步而出,身边紧随太监王安,前来相迎。
二人寒暄过后,朱常洛便紧握旎啸之手,步入宫中。
旎啸边走边暗自打量这勖勤宫,只见其破败不堪,凄凉异常。东歪西倒,零零落落,长廊寂静无声,苔藓遍布庭院,直叫人心酸泪落。
此等景象,岂是当今大明太子所居之所?
步入内室,朱常洛即唤众妃子选侍出来相见。
按理说,旎啸身为臣子,太子为君,礼数自当严谨,然朱常洛却不拘小节,言道太子辅卫乃亲近可依之人,岂有不与众选侍才人相见之理?
旎啸无奈,只得一一上前行礼。
观太子妃郭氏之神色,他心中五味杂陈,暗叹这位太子妃,恐命不久矣。
昔日便闻太子妃常年缠绵病榻,加之太子不受圣上宠爱,地位又受郑贵妃母子威胁,故而太子妃的病愈发沉重。
却见太子妃身旁有一五六岁小女孩,旎啸知晓此为太子长女,名叫朱徽娟。
但那小女孩脸色黄黑,旎啸心知,这勖勤宫狭小破败,众人挤居于此,有病难以医治,加之风寒侵袭,人岂能不病?又岂能病愈?
朱常洛搂着一位姿色出众的女子,向旎啸介绍,此乃选侍李氏。
旎啸观那李选侍,两眼含春,媚态横生,心中不免感叹,只怕这位李选侍在太子面前,常与其他才人选侍,乃至太子妃争妍斗艳,醋海翻波。
又见一旁王选侍,身形摇摇欲坠,旎啸更是心生酸楚。
再观王选侍身旁的小男孩,幸得王安说出是校哥儿,旎啸才知是朱由校。
朱由校年幼于朱徽娟数月,但旎啸却从其身上看出王者之气,不禁多望了几眼。
朱由校见状,怯生生地喊道:“我能否叫你一声小叔叔?”
旎啸闻此,脸色微变,连忙躬身行礼:“殿下,君臣有别,臣岂敢当此称呼,还请殿下直呼臣名即可。”
言罢,他转头望向朱常洛,却见太子对朱由校母子一脸厌恶之色,旎啸心中顿时明了。
想必是因王选侍出身卑微,加之太子也不为皇帝所喜,故而身为太子长子的朱由校,才会如此孱弱胆小,却又想与自己亲近,欲称自己为小叔叔。
此时,朱常洛一脸威严,开口道:“校哥儿,怎可如此无礼?此人乃皇帝亲封的太子辅卫,为父特意请来,其能耐之大,堪比开国之初的刘伯温,三国时的诸葛孔明。”
旎啸听罢,连忙摆手推辞:“太子殿下过誉了,臣岂能与刘基、孔明相提并论?这岂不是要折煞微臣?”
说完,他望向一脸仰慕的朱由校,不由自主地点头笑道:“只要校哥儿高兴,叫什么都可以。”
“真的吗?”朱由校见说,脸上顿时绽放出喜悦之色。
旎啸微笑点头,正欲再说,却见朱常洛对朱由校露出一脸不耐烦之色,拉扯着旎啸:“走,此处人多嘈杂,随我到里面详谈。”
旎啸听罢,心中暗自叹息,又对身后几位太子未及介绍的女子微微颔首示意,便随太子步入了内屋。
二人落座,朱常洛性情随和,互通年岁之后,方知较旎啸年长八春秋,论之亦算同辈中人。
故而,不论是朱常洛或是旎啸,先前的矜持拘谨皆烟消云散,君臣之礼也是淡薄几分,倒显现出少年人的洒脱不羁。
不久,太监王安奉上酒肴。
虽仅寥寥三五盘,皆为家常之味,然其精巧之工,显而易见,非出自御膳房大厨之手,乃是这勖勤宫内太监或都人所做。
王安本想离去,却被旎啸抬手止住,转而对太子说道:“且留王安在侧侍奉,可好?”
朱常洛心中虽有疑惑,却也未加阻拦,只是微微颔首,示意王安立于一旁候命。
酒至半酣,朱常洛心怀谦逊,不耻下问,便向旎啸探问治国安邦之策,兼及儒家之学。
闻此,旎啸面露难色,迟疑当场。
实则,自踏上来勖勤宫的路上时,他已暗下决心,决定站于太子这一边。
他深知,圣心难测,众皇子之中,非太子即福王,必择其一,切不可摇摆不定,犹如墙头之草,此乃大忌。非但君王不喜,更恐朝野上下,无论文武百官,或是宫娥皇子,皆将得罪一个遍。
是以,自踏入勖勤宫门槛那一刻起,他便决定要以诚相待,而非与太子虚与委蛇,泛泛而谈客套之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