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故事就像所有爱情戏本子的开端一样美好,他们在桂花树下定情,在大黄狗的见证下约定厮守一生。
沈庄给族中写去家书,告知求娶姜昕的决心,可等来的却是父兄战死,家族将倾的噩耗。
嫡支摇摇欲坠,旁支虎视眈眈,平时良善的世伯族老突然像换了一个人,淮城涌现大批杀手,最后还是姜昕舍命把送他出了淮城。
离别那夜,沈庄许下六年之约,约定六年之内一定回来娶她。
这六年,沈庄枕戈待旦,从一个无忧无虑的纨绔少年变成了阴险诡谲的权谋者,步步算计最终架空了旁支掌控了宗族。
原本他以为只要自己走的够高就可以随心所欲,可现实却比以为的残酷百倍。
族中内斗不过敲门砖,各大家族的厮杀才是真正的角斗场,偌大的沈氏只有沈庄一人根本撑不起一个家族的荣耀。
族中亲族跪求他与海外贵族西氏联姻,西氏掌握着海外一半能源基地,富可敌国,西晴是长房独女对他青睐有加,这场婚姻可利沈氏百年之好。
第六年,他毁诺选择了家族。
那时,沈庄已经是冷酷的权谋者,他娶西晴只为利益所以他从未踏足过西院,他自觉这样便不算背叛了姜昕。
但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七年,姜昕嫁给了同戏班里的师兄。
得知消息,沈庄彻底疯了,不顾一切赶去淮城,可是姜昕却不愿意见他。
那时,他已经有了通天之能,别说两扇老木门就是淮城的州长的大门也拦不住他,可是姜昕一句不见,他就站在墙外等了一夜。
还是阴雨绵绵的四月,已经没有了大黄狗,主人家也不再开门。
此后每年四月,他都会去小巷口见姜昕,一去就是四年。
第五年,姜昕终于愿意见他,但不是她一个,她腹中微隆,已显孕态。
她请他入院,亲手给他做了一碗桂花糖水,然后告诉他,他们的缘分已经断了。
此后,沈庄再也没有去过淮城,那个曾经一掷千金买红楼戏曲的少年终是变成了俗世追名逐利的权谋者,他在鲸港予夺生杀,她在小城慢慢老去。
原以为此生都不会再有交集,失去沈玺的第二年,他突然收到消息,姜昕死了。
旧时少年那些记忆突然翻滚,他忽然想去看看淮城,看看故人最后一眼。
淮城的变化很大,可桥后尾巷的小屋却还是记忆里的模样。
这次不会再有人邀请他,他只能主动推门而入。
桂花树、秋千架、月季藤,他们老了,这些物件也老了,但还是有些许不同,墙上有各种各样幼稚的涂鸦,院里还有挂着几件小孩儿的衣服。
沈庄如当年一般坐在廊架下看着桂花,屋外走进一位老人,说是姜昕有信留给故人。
他接过信,问及姜昕亲故,老人告诉他,姜昕只有一个孙女,叫姜花衫。
他顿然无措,不解看着院中的桂花树。
为什么姓姜?为什么会叫姜花衫?
十九岁那年,他们在桂花树下定情,姜昕说她自小就是孤儿,除了师父不知道什么是家人,所以她一直渴望拥有一个永远不会离开她的家人。
他信誓旦旦告诉她他就是,不光是他,以后他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会有很多家人。
她笑着说相信,又很认真想了想,“如果连你都不能相信了,我就要一个属于我的孩子,姓姜,最好是女孩儿,就叫……姜花衫,不做青衣、不做花旦,不会困在任何一场戏文里。”
忆及从前,他忽然一下顿悟,颤颤巍巍打开信笺。
姜昕的信中写道:
-【我与村长说,将这封信交给第一个来看望我的人,我不知道是不是你,但我猜一定是你。
我这一生,等过你,也爱过自己,忆起余生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如今唯一愧疚和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小花儿。
因为我的一念执着才有了阿钰,阿钰早殇只留下了小花儿,阿钰解我孤寡之苦,代价却是他的孩子在无人问津中慢慢枯萎,我心难安。
若果真是你,青梅旧雨,六年之约可否重新续上?
善待我的小花儿,便全了当年桂花树下一碗糖水之情。
初棠,红楼已经不掌灯了,如今这个年代人们也不爱看戏了,但有些人困在戏文里一辈子都没有出来,我便是如此。所以,我不希望淮城的一场雨也困住了你。】
初棠是他的小字,只有身边最亲近的都才知道。
他已垂暮,但那日却哭成了小孩儿。
老人告诉他,姜昕独自带着孩子长大,他的孩子也是参加南湾战役牺牲的,与沈玺是同一场战役。
沈庄走后的六年,姜昕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的流言蜚语,她支撑了六年直到等来他的婚讯才彻底死心。
她并非不想跟他相守,可戏文里都说了聘为妻奔为妾,她唱了一辈子的青衣,骨子里的傲气谁都不能折。
但为了她的小花儿终是对他低下了头。
*
姜花衫眼眶微红,“原来是这样?”
难怪不管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爷爷都倾尽所能地对她好。
因为在爷爷心中,他十九岁之后的婚姻、仕途以及人生的所有选择都给家族,唯一在对她好这件事上是忠于自己。
沈庄声音嘶哑,淡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奶奶一生执念便是有个自己的亲人,当初爷爷没有马上让你入族谱就是怕辜负了你奶奶。”他顿了顿,眼神黯然,“知道爷爷年轻的故事有没有对爷爷很失望?”
姜花衫摇头,“没有。我相信奶奶也没有,别的我不知道,但有一点我还是明白的,如果我马上就要死了,临终托孤一定会选择我最信任的人。”
沈庄笑了笑,“今天来就是想与你商议,你奶奶不希望你被困在任何一方天地,就算是沈家也不行。所以等你再大一点,看过足够多的风景,若你还愿意回来做爷爷的孙女,爷爷一定给你办场风风光光的入族宴。”
“好。”姜花衫笑着应下。
其实她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应下只是为了让爷爷相信,她的确深思熟虑过。
“叩叩——”
这时,门外响起沈执的声音。
“老爷子,人都到齐了。”
沈庄轻舒了一口气,站起身,“走吧。”
姜花衫不明所以跟着起身,主厅大门缓缓推开,院外廊架下,男生们穿着黑色西装白衬衫,女孩们披着羊绒大衣,目光一致看了过来。
沈庄笑着招孩子们招手,“趁着今天雪景好,咱们拍套全家福。”
沈清予双手插兜,满脸的不情不愿,“谁下雪天拍照的?”虽然这么说,但身体已经不听指挥走出了廊架。
沈亦杰兴冲冲拽着沈亦泽,“我要站爷爷身边。”
沈眠枝拉着傅绥尔的手跑进人群。
沈归灵眼含微笑跟上脚步,沈兰曦不冷不热走在最后。
六角雪花轻盈落下,给十六岁最后一个冬天落下了完美的句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