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与路黑水与难水交界处,全军休整完毕,旌旗猎猎,待令出发。
在军帐大营之中,杨炯将各方军队的主官召集起来,举行自上京之事结束后的首次军前会议。
他目光如隼,迅速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没有丝毫拖沓,径直开口说道:“蒲与路下辖十城九镇三十甸,此番我们要横穿蒲与路,劫掠物资补给,精力有限,无法逐一扫荡。况且,还有完颜撒离赫在身后紧追不舍,咱们此次行动的关键在于一个‘快’字。
基于蒲与路的实际情形,我决定主攻黑水和难水交汇处的冲积平原地带。此地有蒲鲜部最为富庶的三城两镇一甸,总共五个目标。
为此,我做出如下部署:我们总计七千兵力。这三城两镇一甸,分别是漠河、呼玛、黑河三城,白山、青山两镇,以及马上回头甸。
其中,三城由北至南,沿黑水西侧分布,两镇一甸则散落于临近辽国边境之处。所以,我们首要之举,便是集中全部兵力,一路向北,先攻克三城。待劫掠补给后,忠孝军便可向东撤至胡里改路。
至于剩下的两镇一甸,那里基本没有城防,守军寥寥,五千兵力足以应对。”
“好,我忠孝军没意见!” 完颜菖蒲语气豪迈,率先表态,话语掷地有声。
阿里齐也不甘落后,立刻大声响应:“末将无异议!”
木海微微点头,目光深沉,深深看了杨炯一眼,虽未言语,但眼神中却满是信任。
杨炯见众人皆已认可,毫不拖沓,当即站起身来,身姿挺拔如松,声音洪亮地朗声道:“既如此,全军出发,目标黑河!”
“是!” 众将士齐声高呼,声浪排山倒海,响彻云霄。
刹那间,营帐外马蹄声阵阵,士兵们迅速翻身上马,整齐有序地列成队伍。军旗烈烈作响,浩浩荡荡地向着蒲与路黑河方向奔去。
全军一路疾驰,夜幕悄然降临,天边的晚霞被黑暗一点点吞噬,终于在月色笼罩下,大军抵达黑河城外。
远远望去,黑河城墙巍峨高耸,城头灯火如星,将守城士兵映照得甲胄齐整。显然,他们已获上京的消息,如此一来,想借完颜菖蒲公主的身份蒙混进城,怕是没了可能。
完颜菖蒲新奇地拿起手中望远镜,眼睛亮若繁星,先是好奇地摆弄了几下,而后将望远镜对准城墙守军。
看罢,她像只欢快的小鹿般转过身,蹦到杨炯面前,调皮地把望远镜抵在他眼前。透过镜片,杨炯那被放大且有些变形的脸出现在视野中,完颜菖蒲忍不住 “噗嗤” 一声笑出来,眼睛弯成月牙,满是俏皮与开怀。
杨炯转过头,一脸疑惑地看向她:“笑什么?”
完颜菖蒲嘴角噙着笑意,右手轻捋耳畔发丝,那动作轻盈又带着几分娇俏。她一边笑着,一边用手肘轻轻戳了戳杨炯的胳膊,还故意歪着头,眨着大眼睛说:“咳!没什么,突然发现你还挺可爱的嘛。”
说罢,又忍不住咯咯笑起来,那股子调笑的劲儿展露无遗。
“正经点!你那小姐姐的温婉端庄呢?怎么到我这,啥都没有了?”杨炯没好气的小声道。
“哼,你喜欢那个调调呀?我看你口是心非,欺负我的时候,什么羞人的话都让我说,现在倒跟我装起正经来了。” 完颜菖蒲说着,上身微微前倾,故意贴近杨炯,眼睛半眯,飞了他一记勾人的眉眼,眼中满是戏谑,可脸颊上又浮起一抹淡淡的红晕,透着些羞涩。
杨炯见状,神色一紧,赶忙伸手捂住她的嘴,瞪大了眼睛,佯装凶狠道:“再胡闹,我还有更羞人的手段收拾你。”
完颜菖蒲也不挣扎,任由他捂着,只是眼眸里瞬间蓄起一层水汽,湿漉漉、亮晶晶地望着他。那眼神里,哪有半分惧意,分明还闪烁着隐隐的期待,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无声地挑衅,看杨炯到底能使出什么 “手段”。
杨炯算是瞧明白了,惹上这条美女蛇,非得被她 “缠” 死不可。当下,他无奈地白了完颜菖蒲一眼,旋即收起神色,一脸正色道:“瞧这黑河城,城墙高耸且坚固,再看城头士兵的状态,想必已经得知上京陷落的消息了。如此情形,强攻绝非良策。”
完颜菖蒲心里清楚,拿捏杨炯得讲究分寸。偶尔调笑几句,能让他心痒痒、念念不忘;可要是没完没了,那可就适得其反了。
她心思一转,瞬间收起嬉笑,神色变得温婉端庄,周身再度散发着大金公主独有的贵气与威严,一本正经地回应道:“依情报所言,黑河地处黑水主航道,是蒲与路商贸的核心集散地。城内守军两千,并非精锐之师。原本那一千精锐的黑河兵,早已被完颜撒离赫调去与辽军作战。咱们手握七千精锐,拿下黑河,想来并非难事吧?”
“若选择强攻,最多半刻便能破城,但预估伤亡会在五百人左右。咱们这一路长途奔袭,还要时刻提防完颜撒离赫的追杀,若伤员过多,行军速度必定会受到严重影响。况且往后还有诸多战事,不到万不得已,强攻实在不是首选。” 杨炯神色凝重,声音低沉地分析着。
话音刚落,他便转头看向完颜菖蒲,一脸郑重地又道:“此次联军成分复杂,既有契丹人,也有克烈部,还有你的忠孝军。黑水三城,本就是为忠孝军抢夺资财,必须由忠孝军主攻,若是强攻,等你撤回胡里改路时,麾下还能剩多少兵力?”
完颜菖蒲静静聆听杨炯的分析,内心不禁泛起层层波澜,暗自感叹杨炯心思缜密、思虑深远。就刚刚那一番话,已然彰显出他并非仅从将领的视角考量当下战事,而是将今后的布局、未来的诸多可能都纳入了谋划之中。也难怪他年纪轻轻,便能在这天下间威名远扬。
此时,杨炯的注意力全然被黑河城北那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的景象吸引,不禁皱起眉头,疑惑道:“那边是怎么回事?”
完颜菖蒲这才回过神来,顺着杨炯手指的方向望去,赶忙解释道:“黑河地处黑水的终点,每日往来的货物极为频繁,通宵装卸货物是常有的事。此时正值冬季,河道冰封,估计是三城城主又强征民夫砸冰通航了!”
杨炯听闻,先是一怔,紧接着眼中闪过一抹惊喜的光亮,兴奋地一拍手,说道:“有了!咱们可以乔装成船工或者船官,从北门混入城中,再从内部打开城门,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这倒是个可行之策,不过你不懂女真语,一旦遇上盘查,保不准会出意外。我跟你一道去,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 完颜菖蒲神色凝重,语气中满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杨炯瞧了瞧她那惹眼的曼妙身材,又望向她明艳动人的面容,无奈地叹了口气,打趣道:“你可饶了我吧!就你这身段模样,跟我去,生怕别人注意不到我是吧?”
完颜菖蒲却丝毫不肯罢休,眼眸中闪烁着灵动的光芒,急切地说道:“你不是有人皮面具嘛!给我扮成男人,我再多穿几件棉衣,裹得严严实实,保证没人能瞧出破绽。” 说着,她亲昵地挽住杨炯的胳膊,身子微微前倾,脸上满是按捺不住的期待与激动。
杨炯对上她那熠熠生辉、跃跃欲试的眼眸,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轻声调侃道:“哟,还真没看出来,你骨子里这么不安分呐!”
“要是安分,还能跟着你造反吗?别磨蹭啦,快点快点!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碰上这么刺激的事儿,我可得在你身边守着,护你周全!” 完颜菖蒲一边催促,一边轻轻摇晃着杨炯的胳膊撒娇,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迫不及待的劲儿。
杨炯见完颜菖蒲态度坚决,知道再劝也无用,便不再多言。他迅速叫来青黛和两名忠孝军的精锐士兵,有条不紊地安排好后续的进攻事宜,随后,几人猫着腰,趁着夜色,朝着城北码头悄然摸了过去。
没走出多远,一幅热闹非凡的景象便映入眼帘。
只见黑水上舟楫连天,船上的灯火将江面照得亮如白昼,船工们此起彼伏的号子声,混杂着船官扯着嗓子的喊叫声,交织在一起,喧声震天。
杨炯五人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前行,待潜行至一处矮坡时,杨炯借着江面船只透过来的火光,定睛看向城门处的闸门,心中暗自庆幸没有贸然领兵强攻北门。
只见那城门处戒备森严,闸门半开,每一艘船都要接受检查才能放行。要是贸贸然强攻,这闸门一旦落下,无疑又会陷入艰难的局面。
想到这儿,杨炯迅速掏出望远镜,目光透过镜片,仔细地扫视着船工们的一举一动。没过多久,他便敏锐地察觉到几名船官完成了换岗,正朝着远处的树林走去。
杨炯心中一动,知道这些船官大概率是去树林里小解。他深知机不可失,当即朝身后几人使了个眼色,几人默契十足,立刻压低身形,朝着前方那几个船官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
人还未至,一阵寒风裹挟着说话声便悠悠传来。
一船官开口抱怨道:“老大,兄弟们近来手头都紧巴巴的,如今不让卡商船的油水,往后可怎么过啊!”
“谁说不是呢!上京都陷落,咱们更得想法子弄点保命钱。万一那杨炯杀到这儿,也好有条退路不是?” 一个光头大汉紧了紧头上的貂皮帽子,忙不迭地附和。
被称作老大的金兵,满脸络腮胡,正站在一棵树旁,解开腰带方便,没好气地回应:“你们当老子不想啊!皇后一死,蒲鲜部乱成一锅粥,三大城主各自为政。咱们黑河城主正拼了命地搜钱募兵,还派了一堆军官到处核验货船,为啥?还不是想尽快捞钱装进自己腰包!哪还能容咱们吃拿卡要。”
他抖了抖身子,继续说道:“你们没瞧见?昨天那萨隆,冒冒失失地去刁难商船要钱,当场就被城主派来的猛安砍了脑袋。你们也想落得那般下场?”
“老大,你说城主到底啥打算?真打算自立称王?” 光头船官皱着眉,低声问道。
那老大听闻,嗤笑一声,打了个哆嗦,提上裤子,满脸不屑地冷笑道:“快别瞎想了!咱们这城主,早把城内钱财装箱入库了。他募兵,就是为了守住那些财宝。真要是敌军打过来,他跑得比谁都快!”
“呸!果然完颜部的没一个好东西!” 众人纷纷破口大骂,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老远。
话音未落,变故突生。
原本静谧的夜色里,陡然响起尖锐的破空声,三支弩箭如暗夜流星,裹挟着寒意袭来。
两名船官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弩箭便精准地穿透了他们的喉咙,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另一支弩箭擦着那老大的耳边飞过,带出一阵劲风,“砰” 的一声,深深扎进他身后的树干里,箭尾嗡鸣颤动。
那老大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双手还维持着提着裤子的姿势,僵在半空。好一会儿,他才如梦初醒,刚要扯着嗓子大喊呼救,却感觉脖颈处一凉,一把冰冷的匕首已然抵住了喉咙。
紧接着,一个低沉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女声在耳边响起:“不想死,就给我老实点!”
“姑奶奶饶命,小的……” 这老大听到完颜菖蒲的声音,下意识便要求饶,可当他抬眼看到面前那张粗糙黝黑的脸时,瞬间瞪大了眼睛,话卡在喉咙里,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整个人抖如筛糠,满心的恐惧让他不知所措。
“别跟他废话!赶紧让他带咱们入城!” 杨炯站在一旁,焦急地催促道。
完颜菖蒲闻言,轻轻点了点头,转而换上一副冰冷的口吻,对船官说道:“听好了,我们是从上京来的兵,现在带我们进城,找个好地方吃顿饱饭,再弄些银钱当作盘缠。只要你乖乖听话,保准饶你一条性命!”
“听话,小的绝对听话!诸位军爷放心,小的一定把几位安全送到城里!” 船官忙不迭点头,脸上堆满了恭顺的笑意,讨好的话如同连珠炮一般往外冒。
杨炯皱了皱眉,一步跨上前,同样抽出匕首,狠狠抵住船官的后腰,用女真语低声喝道:“走!”
“好嘞,这就走,这就走!” 船官只觉后背一阵发凉,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衫。
他哪里敢招惹这几位凶神,这些流兵逃兵可都是些不要命的主儿,自己上有老下有小,日子过得还算安稳,可犯不着为了逞一时之勇,丢了性命。
当下,船官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恐惧,带着杨炯五人,转身朝着码头方向走去。
“哎!合扎!你干什么去?撒完尿还不来清点船货?”一军官看向撒完尿就低着头向闸门里走的船官合扎大声质问。
“呃!将军,卑职刚才想起来有一批货好像计错了税,那船上是生药和熟药混在一处,卑职怀疑他们故意将生药遮掩,以此来避税!”合扎先是一愣,旋即多年混迹码头的经验让他迅速冷静下来,找了个码头常见的问题便脱口而出。
军官点点头,这种事在码头很是常见,刚要摆手放行,但又瞥见他身后跟着的五人,略显疑惑道:“需要这么多人?”
“将军!这些是刚才一同跟卑职查验商船的兄弟,我又找了个咱们这熟悉药材的船吏,想着尽快处理完这事!不然航道不知要堵到什么时候!”合扎感受着腰眼后的两把匕首,略显颤抖的回应。
军官听了便也不再多言,如今码头的货船一望无际,若再被拥堵,那他就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了。
当下不耐烦的摆摆手,催促道:“别浪费时间,全都按生药收税,赶紧回来帮忙!你想累死老子不成?”
“好嘞!”合扎应了一声,带着五人小跑着入了闸门。
“将军!合扎是出了名的水扒油,眼力更是一绝,以前巧立名目,吃拿卡要的事干了不少,很少会出错,怎么今日就出了纰漏呢?”一亲兵疑惑的问道。
“估计是被萨隆的死吓到了,担心我给他穿小鞋,这才主动去核验错误。
好啦!赶紧收拢钱财吧!你没看三大城主为了能让黑水在冬天通航,强征了数千民夫砸冰通航,这就是在为以后打算。咱们办事用心些,过几日城主运财北返,必然亏待不了咱们!”
军官嘱咐一句便不再多言,这亲兵跟了自己许久,必然是在登船之列,提点一句便足够了。
军官伫立在码头旁,目光悠悠扫过一艘艘准备趁着冬季通航大赚一笔的船只,那些船夫船工们正忙碌地搬运货物、整理缆绳,对即将到来的变故浑然不觉。
军官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感慨,这繁华热闹的景象怕是即将不复存在。他下意识地转头望向南方,忍不住轻声叹道:“黑河城,怕是要不复存在喽!”
话犹未尽,原本还算有序的码头瞬间嘈杂起来。
军官猛地回头,循声望去,只见码头闸门竟被缓缓抬起,沉重的嘎吱声在这突如其来的混乱中格外刺耳。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不合常理的一幕,刹那间,一道刺目的红光冲天而起,仿佛要将夜幕撕裂了一般。
紧接着,如雷的马蹄声从天边滚滚而来,箭雨紧随其后,密若蝗虫过境,铺天盖地地朝着码头倾泻而下。
码头的火光映照着军官那满是震惊与惶恐的脸,他的瞳孔急剧收缩,还没等做出任何反应,一支利箭便裹挟着劲风呼啸而至,须臾间便穿透了他的身躯。
一时间,黑河城码头繁忙尽散。
船夫们惊恐地呼喊着,四处奔逃;货物散落一地,被慌乱的人群肆意踩踏;燃烧的船只火光冲天,滚滚浓烟弥漫在整个码头,哭喊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繁忙与混乱,顷刻即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