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州这个地方的可悲之处就在于,淳朴的百姓们并不知道他们要面临什么。
他们也不知道,才结束了不过二十几年的战火马上就要重燃。
他们更不知道,大宁皇帝陛下不惜亲自去漠北解决外敌黑武和辽北道也有极大关系。
有人说,应该先把内部的问题解决了再去解决外部的问题。
可在大宁皇帝眼中,不把外部的问题解决了内部的问题就会更大。
若辽北道的情况是发生在黑武在漠北施压之前,那被有心人利用的话辽北道的情况就会更惨烈。
辽北道百姓的热血不允许有外敌践踏他们的家园,可那个时候辽北道必是外敌的突破口。
想想看。
如果从渤海绕过来的那支黑武北院大军没有被大将军唐匹敌解决掉......
这也是为什么陛下让叶无坷来辽北的目的。
叶无坷深沉的爱着他的家乡,爱着这片大地,爱着这片大地上的每一个人。
他去漠北,他能想明白辽北道会面临什么样的境况。
他更能明白,有些人为了自己的野心会将多少无辜百姓置于灾难之地。
陛下了解他。
这个纯良少年始终都保持着那份纯良。
朝中很多人都说,之所以是叶无坷,是因为他在西蜀道大开杀戒。
叶无坷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是个斩草除根的刽子手。
可他们却从未想过,如果辽北道的事不是叶无坷来会是什么下场。
若是夏侯琢呢
若是澹台压境呢
他们都有能力比叶无坷做的更彻底,查的更直接,杀的也就更狠厉。
不说别人直说在北疆做了很多年大将军的夏侯琢,对待叛乱的态度是什么
手指所向,荡然无存。
所以叶无坷这样的人来注定要承受一些委屈,一些骂名。
但对于辽北道的百姓来说,他来是福音。
也许再过五十年会有人醒悟,也许需要一百年。
冰州城墙上。
叶无坷看着外边的苍茫大地,眼神里的深邃根本就不像是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东西。
他在等。
他在等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局面。
在来辽北道之前和高清澄聊起辽北道情况的时候,那个冰雪聪明的小姑娘就曾提醒过他。
也许他在辽北见到的未必是一群让人恐惧的魔鬼。
可能是一些叶无坷曾经向往也敬重的......魔鬼。
他真的不希望等来那些人,可他知道一定会来。
徐绩把自己送进廷尉府的真正目的也在于此......徐绩怕了。
徐绩在辽北道给了连夕雾很多指示,不可否认在那个时候徐绩和连夕雾的初衷都是想尽快解决民生问题。
然而有人利用了这一点。
徐绩是当朝宰相,他向来自负。
可当他意识到,他在辽北道开创的新局面已经被蛀虫钻的千疮百孔的时候他无力回天。
他甚至成了那些人供奉起来的图腾。
徐绩当然贪,当然结党营私,可他确实从来都没想过要用这种方式反抗大宁皇帝。
当他意识到他已经成了别人的躯壳,他只能把自己送进地狱。
进了廷尉府昭狱之后,他就彻底与世隔绝。
辽北道的情况他有责任,他借助官商勾结在辽北道贪墨的财产多的让人震惊。
他想过要控制大量的官员和商人以此来对陛下施压。
但他没想过用这些人组建军队推翻陛下。
躲起来的徐绩看着真是狼狈,也让人很难相信他就这么承认败了。
朝中的人,甚至是百姓们都在等着看。
等着不服输的徐绩怎么向陛下发起挑战,所以在听说徐绩主动到廷尉府投案的时候每个人都不信。
甚至绝大部分人都觉得,徐绩另有后手。
他们等啊等啊等啊,始终等不来什么。
直到现在绝大部分人还是不相信,徐绩一点后手都没有。
可是叶无坷在廷尉府昭狱再一次见过徐绩之后,这个少年就明白......徐绩是真的怕了。
这位权势滔天试图挑战黄泉的大人物,怕了。
徐绩在廷尉府里的欲言又止,是因为他知道有些话他说了也没人信。
而且他说了的没人信的东西,恰恰是他已经深陷其中。
贪权的人被利用,徐绩都难以逃过。
站在城墙上的叶无坷,终于看清楚了那些迷雾背后的身影。
可他却真的没有快意可言。
在西域,他以为操控着商人和诸多势力的人是温贵妃。
在江南,他怀疑那个地下钱庄的幕后黑手是徐胜己。
在长安,他甚至已经看到了徐绩这个一手遮天的人是怎么遮天的。
在漠北,他开始察觉到有些东西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温贵妃,徐绩......
他们一个是贵妃一个是宰相,那是在多高位置上有多大权利的人啊。
谁都觉得,就该是他们。
“明堂,来了。”
就在这时候,秦焆阳抬起手指了指远处。
那边隐隐约约的已经能看到有一片烟尘升起,远远的看着像是雪崩的场面。
可那不是,那是比雪崩要可怕无数倍多的东西。
而此时叶无坷心中想到的是......徐绩这个可恨之人竟然也有那么一点点让人可怜的地方。
当年他让连夕雾在辽北道利用一些失意之人的时候,绝没有想到这些看起来随随便便就能被他拿捏的人会成为把他架起来烤的火焰。
骑虎难下,有些时候并非是人主动骑到虎背上去的。
“来了就来了。”
叶无坷往两侧看了看。
他从长安来冰州之前拜访了许多前辈,依着他的性子怎么可能空手而归
他带了一千二百人的队伍到冰州,很多人都只看到了那一千二百人的队伍。
没有看到随行而来的那些大车。
这个纯良的又狡猾如狐狸一样的少年,不希望看到这一天可他还是为这一天做了准备。
冰州城本来就是兵家重地,城墙上的防御武器装备的很齐全。
但在叶无坷看来,这远远不够。
他没到冰州先去了松河县检查雪情,当地官员急匆匆的跑去松河见他。
在那个时候,东广云汇的车队进入了冰州城。
很早之前就有人说过,叶无坷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他做一件事的时候你千万不要以为他只做了一件事。
当东广云汇的车队进入冰州城的时候,他正在松河岸边大发雷霆。
他让道口县的官员们去乡镇各处检查灾情的时候,东广云汇的车队也进入了道口和松河两县。
他只带来了一千二百名战兵,可太子,陛下,给他的支持远远不止这些。
此时此刻,冰州城的城墙上,一排排弩一字排开。
在那群悍匪还没有到冰州城外的时候,少年忽然抽刀虚空劈了一下。
他身边的人都没有理解这是为何。
隔着那么远,这一刀除非是神仙劈出去的不然怎么可能劈中远处的敌人
可少年这一刀,劈开的不是敌人。
是他自己心中的那层障。
“坏我家园者,贼!”
叶无坷用龙鳞黑线指着远处的尘烟激荡。
城外。
领兵而来的罗擎天举起千里眼看了看,然后脸色骤变。
他很了解冰州城,这么多年来他虽在烛舞峰上为匪,可他时不时就会来冰州城看一看。
他之所以敢夸下海口,就是因为他对冰州城的了解。
可现在他看到的却让他的自信瞬间动摇。
大宁立国已经二十几年,他离开军队也已经有很多年了。
他听说过大宁战兵的武器装备在不断的革新升级,但他还没有见过排弩的威力。
可他知道那东西有多大威力。
“将军。”
有人喊:“是否直接冲城!”
罗擎天脑海里莫名其妙了出现了很多年前他跟着大将军罗境破城时候的画面。
面前是一座旧楚军队驻守的坚城,要打下来必然有极大伤亡。
那个时候大将军罗境说,若是在平原交战这些守城的楚军都不够他塞牙缝。
可是面对坚城,战无不胜的宁军在那时候也只能用传统的方式来进攻。
伤亡确实惨烈,哪怕他们赢了伤亡也不可忽略。
那时候大将军罗境说,若有一日我宁军有攻城利器就不会损失如此多的兄弟。
现在他们再一次兵临城下,可他们依然没有攻城利器。
而守城的人,却有了守城利器。
“将军!”
有人催促:“要不要直接冲城!”
罗擎天晃了晃脑袋,让自己从思绪之中抽离出来。
“守城的人兵力不足。”
罗擎道:“也许他们早有察觉我们会在此面攻打,先不要急着上去,派人往冰州四面查看,城墙上方位薄弱是何处。”
他手下人立刻答应了一声。
分派出去的斥候往冰州其他地方纵马而去。
城墙上的叶无坷看到敌人并没有马上攻打,他就知道自己的对手是个沉稳的老将。
这一次的敌人不是突玉浑人,不是西域人,不是漠北游牧民族,也不是黑武边军。
是熟悉宁军的人。
甚至,是曾经训练宁军的人。
烛舞峰的山匪在城外集结,他们没有马上进攻而是在等待斥候归来。
气氛变得压抑起来,不只是对于城墙上的人来说。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斥候从各处急速归来。
听到查看的消息之后,罗擎天的脸色有些难看。
冰州四面城墙上都布置了大量的排弩。
“这怎么可能,叶无坷是怎么把排弩运来的又怎么可能这么多!”
来之前还有些自负的罗擎天,这一刻犹豫了。
他想请示博赤厉。
博赤厉是草原人,是最早就跟着唐匹敌开始征战的草原人。
“四城防卫看起来基本相同,但叶无坷在此处。”
罗擎天压住了请示博赤厉的冲动。
他不想让部下在第一天就对他失望,也不想在其他人面前丢了脸面。
有手下人说:“将军,叶无坷在的地方难打那我们就去打别处,看他能不能来回支援!”
“虚虚实实。”
罗擎天道:“若别处防备薄弱,叶无坷就不会在这了。”
“他要防备的是我们四面围攻,所以必会在最难守的地方亲自坐镇。”
“况且......若我们能一鼓作气打下叶无坷亲自镇守的地方,那冰州士气必破。”
说到这,他看向手下人:“不要惧怕,随我冲城。”
他一挥手:“上去!”
数不清的山匪抬着云梯开始往前冲,这些人身边还有盾牌手护持。
这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山匪,他们也是由久经战阵的将军训练出来的人。
看到贼兵阵法严整,叶无坷回头看了一眼:“不急,等着他们靠近些。”
“贼兵没办法找到那么多合适的东西做盾甲,哪怕他们不缺钱也不敢那么明目张胆。”
叶无坷道:“他们身上的盾甲多数都是木制藤条制,放近些......”
等到贼兵快要靠近城墙的时候,叶无坷一声令下。
城墙上的火箭齐发!
前边的贼兵有盾甲,后边的贼兵装备要简单的多。
“把排弩瞄着敌军后阵打!”
叶无坷一声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