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
野狐关一带。
寒风呼啸,旗帜潇潇。
三月初的东川大道上,覆盖了白皑皑的积雪。
清脆的驼铃,打破了塞外的宁静。
沃野镇的城门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这种鬼天气,就算是加了足量油脂,铜钉巨木城门还是开启困难。
野狐关二十里外,有一庞大的城池,围绕着两座山峰建立。
忽然,东川大道上,传来战马的轰鸣声,
一支战旗如林,刀剑如海的军队,
从城池前,官道之上,奔腾而过。
“昂子,为何定襄还在增兵,这支兵马是山城的吧?”
沃野镇的石头汝墙后,关家主带着疑惑,询问赤虎李昂。
后者虎目闪过异色,良久后,才幽幽的道,
“北疆少了五万精兵,压不住北狄人了,听说突厥国师萧成章,在阴山修筑城池,可能又要打仗了!”
马邑郡,沃野镇。
此刻已经大变样了,昔日的老城定为关家主的府邸。
新城墙是关塞萍高价请来的武川镇后营,主持建造。
他们规划了一座从平原商区,到连着山川脉络,囊括两座山峰的庞大山城。
此城建好之后,不仅能容纳数万人生活,内中还能放牛放羊,
沃野镇关家坐拥此山城,力量算是一个质的飞跃了。
如此大型边镇,自然要通过北疆赵王府,
这事别人也许很难,但有全爷儿媳这个身份,虽有波折,最终定襄城还是盖印了。
武川镇老寨,老当家和铁坨子眉飞色舞,帮衬着说话,
贞娘子跟关塞萍谈好了条件,三十年内归关家,三十年后归北疆。
可这就是一个噱头,三十年可以改变多少事啊?
即使一切平稳,三十年后要收回,这座城池全是关家人,到时候会是皇帝的大难题。
修筑百年基业,自然银钱如流水。
八瞎子来过之后,甚至打趣道:赤虎这地方,可以多养活一支后营部队,甚好,甚好!
这座城池的耗费,将富裕的沃野镇关家,弄的财政拮据,上千关家子弟,过得抠抠搜搜。
这导致李昂跟着一起遭殃,关塞萍却干劲十足,
按二爷的说法,属于典型的向上攀登,没苦硬吃受罪型。
沃野镇,石头城道。
积雪覆盖了半尺石道,一路上,有很多穿着厚重冬衣的赵人,
沃野镇商贸发达,尤其是酒馆,算是北疆一绝。
李昂眉眼宽厚,今个身上特意披了一件貂皮袄子,看上去像个堡庄贵族。
只是内穿的黑色戎衣,瞬间掉了档次。
他手里抱着一个岁半的孩子,那孩子有些胆怯,看到人就往李昂怀里钻。
“说了今日要隆重,是带涛儿去拜师,你为何锦都不穿?”
“这……这,一会还要干活,又要去关家兵营,穿那玩意还得走两趟。”
雪路上,关家主牙根痒痒,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大个子李昂,
想动手又怕扯坏衣物,这身行头可不便宜。
关家主穿了一件蜀中桑锦,锦衣绣了江南烟雨点缀,
这是顶尖秀女的手工,整体极为传神。
加上一件洁白无瑕的雪貂袍子,整个就是一关外贵女。
要是平日里,穿着布面甲和冬衣,关塞萍早就忍不住动手了。
“一点心都没有,贞将军多重视定公子!武道师傅请的南华圣姑,文道师父是山东大儒,棋道师父是关中袁老,你就不替涛儿担心一下吗?”
担心?
担个球的心!
李昂在路上不停地逗弄孩子,胆小鬼乐呵呵的。
他想起了昔日在大青山,一群人端着破碗,就跟着大娘子和赵王后面跑,
那时候,哪有这些玩意,还不是一样长大了。
洛阳里的权贵倒是很重视拜师,可洛阳里,教出来的都是什么废物。
如今中原战场,还不得是北疆儿郎当主力。
赵王带着建安军,先后赢了王台村之战、东口县之战、两淮之战,
眼下,三十万大军合围宋国,马上就平定中原了。
打了一年多,也没看到大楚的这些洛阳名师子弟,有多厉害。
当然,这帮子人,见风使舵倒是挺厉害的。
李昂估计,事后分功劳,可能也挺厉害!
“时代在变,北疆赵人以前吃不上饭,现在家家户户有余粮。”
“整个五郡大兴教化,咱儿子停滞不前,那岂不是输别人一截?”
东川雪山,沃野镇,山城道路上。
十几个护卫默默的后退两步,互视几眼,不禁有些惆怅。
关家主就像个护雏的母鸡,一路上聒噪的不停,数落李昂根本不关心儿子。
孔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此刻,李昂觉得孔圣人还是有先见之明的。
在儿子的教化问题上,关家主想如何就如何,李昂都随她。
毕竟,关塞萍对赤虎有大恩。
在他最黑暗的时光,在他瘫痪的这段时间,是关塞萍陪着他慢慢恢复。
她日复一日的带着李昂行走,就像婴儿学步一样,
每当赤虎有一点点进步,她就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
这让李昂充满斗志,终于在野狐滩之战半年后,他恢复了行走。
李昂本以为后半生是幸福的,但始料未及的是,女人的变化太快了。
当初,野狐滩之战后,关家主恬不知耻的说,一辈子有他就够了。
自从去了一趟武川镇,见识了贞娘子的雄厚财力,
李昂觉得,这个女人已经走上了疯狂的道路。
沃野山城的东部,有一座依山而建的堡楼。
堡楼是东城墙的尽头,此地部署了两百兵卒,北疆官府还在其中创办了一所幼学。
沃野镇不少孩童,都在此地读书学习。
山川之间,雪域漫漫,
城池炊烟缭绕,沃野东边书声朗朗。
一间好似教室的石头堡屋里,几十孩童摇头晃脑的读书。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曦……”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学堂的教书先生,是个佝偻的老头,
老头的身上似乎有伤,孩童们隐隐约约的听过,
他以前是当兵的,还杀过北狄人。
“孩子们,你们要记住,北疆是所有人的北疆,是你们的父辈,打败北狄人后建立的。”
“你们要好好珍惜岁月,学会一身本领,才对得起父辈的牺牲。”
这些个大道理,学堂里的孩童听的呼呼欲睡,
他们只关心,什么时候下堂,他们要去后山玩。
可老先生却一副学究做派,孜孜不倦,摇头晃脑的说着这些哲学。
某一刻,老先生看见了屋外的两个贵人,
他慈祥的脸上,带着笑容道。
“孩子们,今天放课早,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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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野镇,堡屋学堂。
榆木桌子上,堆放的是关家主带来的束修。
几条腊肉、一罐豚油、还有几吊大楚通宝,
这些已经远远超过了一般孩子的束修,老头很喜欢。
当然,老先生最开心的,是有一坛清河醉。
学堂里,孩童们早就欢呼着,一窝蜂的跑了。
老先生在给沃野镇的少主,耐心的摸骨,
一个武者的强弱,大部分在出生时就确定了大半。
似北疆赵王那种不合理现象,是很罕见的。
所以,学堂里,老人家摸的很仔细,害怕出现纰漏。
李昂曾经是顶级大将,他眼神尖锐,已经知道答案了,遂故意岔开话题道。
“梅先生,你这些北疆大道理,孩童也学不会,何苦孜孜不倦的教导?”
“嘿嘿……”木凳上,认真摸着这个胆怯的小孩,梅朝远笑道,“潜移默化!他们多听听,是非观就形成了,这是很重要的。”
“至于那些大道理,知道就行,几个人能真正明白。”
某一刻,似乎感觉到了关家主的焦躁,梅朝远不得不开口了。
“这个孩子,根骨还……还不错。不算……很厉害,但也还行。”
梅朝远敷衍的话,骗不了关家主。
其实答案,关塞萍早就知道了,沃野镇乃是将门,能看根骨的人多的是。
只是,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一个母亲,最后的一丝希望。
她伤心的将孩子抱在怀里,眼眶含泪的摇晃孩子,嘴里喃喃的道,
“都怪母亲,是母亲不好,以前受过重伤,害了涛儿。”
学堂里,李昂面色暗淡,默默的靠上去,抱着她们母子。
关家女心痛,对赤虎来说,就是最大的煎熬,
些许插曲,并不影响今天的事情。
片刻之后,拜师仪式开始了,
有这个关家弟子,梅朝远还是很开心的。
他从身上拿出一块玉佩,这是梅朝远唯一的名贵之物。
那日地牢之后,他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还能苟活着,
只记得醒来的时候,周云在屋门负手而立,看了他几眼,就走了。
后来,李昂知道他在沃野镇的流民队伍里,遂请他来当了教书先生。
毕竟梅朝远就算一身武艺没了,文魁郎当个教书人,还是足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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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野堡楼,北风呼啸。
梅超远在逐一收集孩子们的功课,他要了解每个孩童的天资,因材施教。
某一刻,梅朝远一边佝偻干活,一边开口道,“听说中原大战快要结束了,你不打算回军队。”
赤虎小心的将带来的束修分类,肉挂好,豚油放实在。
良久之后,他才悻悻的道。
“野猪干的挺好,咱回去跟他抢吗?昂已经走了,就不回去了。”
“如今武川镇,人才济济,不差昂一个。”
干完了束修的事情后,李昂拿过扫帚,来都来了,替梅朝远打扫一下。
佝偻的老人在旧桌子间踱步,忽然,他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
“听说,孟百川攻宋不利,是丁肆业保住了北线军队的颜面。”
闻言,清扫后堂的李昂,随意的说道。
“好像是,丁肆业的十八营其实挺强的,那会山河破碎,来会盟的楚人,个顶个的心思纯正,他们还有后发优势。”
“又经历了楚兴城血战,其实建安军步营里,除了杨延,昂觉得是他最强。”
十八营确实有优势,这个编制在最后,
他们成军的时候,兵器、甲胄、后勤等等已经很成熟了。
忽然,堡屋窗口,一阵北风呼啸,带起雪花。
梅太师眼里闪过异色,神神叨叨的道。
“你说,北线军打的过南线军吗?”
“啊……梅先生,没听清楚。”
“没听清就算了,关家的兵马,应该要去定襄了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