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并不年轻,眼角已长了褶子,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傲慢。
目光一瞥,落在沈逾白身上,道:“不知这位任什么官职?”
沈逾白道:“此次回京述职,还未派官。”
要回京述职,那就是地方官员,难怪他不认识。
纵使是地方上的布政使,来了京城也需夹着尾巴做人,这位竟如此嚣张,连他于家都敢惹。
于衍心头冷笑,面上却是不显,朝着沈逾白拱手,道:“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沈逾白。”
于衍在心底默念了一遍名字,发觉有些熟悉,细想又想不起来。
他拱手道:“下人不懂事,我在此替他向阁下赔个不是。我虽不才,倒也认识霍千户,如此小事闹到北镇抚司,劳烦霍千户终归不好。”
明着好似在赔罪,实际却是威胁。
即便将管事抓入北镇抚司,今日他就能将管事救出来。
在霍千户面前,一个小小的百户不够看的。
周显大怒,刚要上前,就被沈逾白拦住。
沈逾白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确是小事,实在不必兴师动众,此事就罢了,还望他往后莫要随意打骂他人。”
于衍笑着应下。
双方似乎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地将此事揭过。
沈逾白上前,扶住那被抽的劳力:“可有伤着?”
那劳力连连摇头,呼吸有些急促:“小的贱命一条,抽几鞭子也无事,大人莫急,小的很快就能将您的船卸完。”
低头行了一礼就赶忙往沈逾白的官船跑。
劳力们为了干活方便,就算大冬天也只穿件单薄的褂子,如此跑动起来,衣服被风吹起,露出后腰那条长长的狰狞鞭痕。
那劳力顾不上疼,一箱行李搬下船。
“都抽成这样了,还搬什么箱子。”
周显撸起袖子就要帮忙,被沈逾白拦下。
“你若不让他干活才是害了他。”
会来此卖劳力的人,家中多清贫,一大家子妻儿老小都指望劳力们赚了钱回去买粮食。纵使疼得厉害,只要能动,这活儿就必须干。
他已收了钱,要是不沈逾白这艘船卸完,往后别人就不会请他。
周显虽是好心,却可能断了一家人的营生。
刚刚那位于大公子才用霍千户落了周显的脸,此时他定不能让周显真就在众人面前落了脸面。
那位于公子的船很快卸完,一一绑好放在车上,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劳力们终于又去帮旁人卸船,码头也再次热闹起来。
“老爷的船卸完了。”
那受伤劳力半弯着腰,恭敬来交差。
沈逾白将早备好的银锭子塞过去,道:“你的活儿干得好,没耽误我的事,这是赏给你的。”
五十两的银锭子一拿出来,码头上的劳力们羡慕得移不开眼,就连那些老爷们的目光尽数落在劳力身上。
往常遇到活儿干得好的劳力,他们也会打赏些碎银子,这位大人着实大方,一出手竟是五十两!
不过再回想当时这劳力就算被抽鞭子也不肯放下雇主的箱子,又觉得打赏这么些银子也不为过。
好几家的管事已然记下劳工的脸,想着以后卸货找他。
那劳力双手颤抖地捧着银子,连连弯着腰连连点头:“谢谢老爷谢谢老爷!”
沈逾白摆摆手,与周显等人道别后,坐上马车回自己的边郊小院。
那院子起先给崔明启一家子落脚,崔明启入了阁后,天元帝就给赏了一套三进的宅子,在瑞安路,离皇城只隔了两条街,全家就搬了过去。
沈逾白的小院子就空了出来,如今正好可落脚。
到门口时,崔夫人已然迎了出来。
“早知道你们这些日子要回来,我又不知到底是哪一日,只得先派人将屋子里里外外收拾好,每日备些热菜,也好叫你们一回来就能歇着。”
沈逾白行了个大礼:“多谢师娘!”
崔夫人上下打量他一番,笑着连连点头:“三年不见,逾白倒是变成大人了,身子瞧着比在京中好了不少,人也更俊俏了,你如今走出去,不知又要迷倒多少京中贵女。”
沈逾白无奈:“师娘莫要打趣徒儿了。”
瞧着他这模样,崔夫人笑得更开怀。
如此调笑一番,三年未见的生疏尽数化解。
崔夫人又去拉了罗氏的手,一番寒暄后,再吃饭时,崔夫人就问了些通府与路上的事。
冬日的日头短,不过说会儿话天就快黑了,崔夫人也该回家。
作为弟子,沈逾白回了京,还未去拜访恩师,师娘就先来迎了他,今日就该去崔府一趟,崔夫人却不肯。
“你们赶了这般久的路,早就累坏了,先歇两日,莫要将身子骨折腾坏了。待休沐日你再上门,也好与你先生多聊聊。”
沈逾白不好违抗师母,只得将带给师父师母的礼物尽数搬到车里。
晚上崔明启回家,崔夫人就是愤愤不平:“老爷,逾白一回京就被于家大公子给欺负了!”
彼时崔明启正净手,闻言就是双眼圆瞪,声音猛然拔高:“什么?逾白那小子回京第一日就给我惹上麻烦了?”
“老爷这话若叫逾白听见,该伤孩子心了。”
崔夫人对崔明启的话很是不满。
他都未听到是何事,怎的就能断定是自家孩子惹事?
崔明启甩干手上的水:“他那性子我还能不知道,谁能欺负得了他?李庆芳任首辅时,把他给派到通府,如今你瞧瞧,那李庆芳都被逼回了老家。如今才回京就又对上于首辅,怎的就跟首辅过不去?”
“这次你可想错了,逾白今儿吃了大亏。”
崔夫人将今日之事详细说了。
崔明启就有些摸不着头脑:“既是于衍越矩,依照逾白的性子,不该如此轻易放过。”
“难道在外三年,把性子给磨平了?”
话音刚落,崔明启就想起了今年才收拾包袱回老家的李庆芳,就觉得自己这想法实在侮辱了李庆芳,也侮辱了被流放的晋王全家,更侮辱了无数落马的李门与都察院官员。
如此一来,他就更迷茫了。
“此事牵扯到周百户,他与我离京多年,刚回来抓个人就被崔千户放走,于他在北镇抚司的威望是大大的不利。”
沈逾白仔细给苏锦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