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四十九年的除夕,守岁宴后并没有按往年惯例,既无驱邪祈祥的傩戏上演,麟德殿外亦无烟花绽放,就连御花园也仅悬挂了几盏宫灯。
正因如此,便也如梅姑姑所说,长夜显得格外漫长。
蕊珠和明月不知麟德殿里发生何事,此刻见花颜要宿在纯妃寝殿,两人兴高采烈的服侍两位主子梳洗。
梅姑姑今晚也没有拘着小元子他们,还亲自去了膳房叮嘱了冬瓜一趟。这是早在临安云意院时就有的常例,除夕这晚冬瓜都会大展身手做一桌丰盛的席面。
团坐共饮,燃灯照岁。众人会听梅姑姑讲古,让花颜出谜,而后争相猜谜。蕊珠也会借机逗逗“端庄”的梦竹,嘻闹到最后,还会起性让明月耍几套拳,梅姑姑每次都封岁钱,散席时众人再起身一同谢过冬瓜的辛劳。
年年如此,共欢新故岁,迎送一宵中。
不过自从入了王府,花颜便开始缺席了。
纯妃换上寝衣,让梦竹带蕊珠她们退下,梅姑姑捧着一壶酒进入寝殿。
“娘娘,冬瓜专门和安管事学了酿菊花酒,这是用今年皇上赏赐的贡菊酿的,今夜您和才人一同品品。”
花颜接过,对纯妃说道:“难得姑姑不拘着了,守岁宴不尽兴,我与娘娘再饮两杯。”
梅姑姑感慨花颜的贴心,不过也没忘了提醒,“明日大朝会后,还要随皇上去向两宫太后请安,也莫要多饮。”
“一杯分两岁,酒醒即逢春。姑姑放心,我二人省的。”纯妃双眼放光。
念及纯妃醉酒后的情形,花颜嘱咐:“有劳梅姑姑将宫人都拘在前殿,后殿莫要留人。”
梅姑姑含笑应了,“放心吧,前面有奴婢看着呢。”
殿内静谧无声,纯妃与花颜相对而坐。
纯妃只饮了一杯,面上就已泛起红晕,长长的发丝倾泻如瀑,一双眼眸迷离飘渺,神态慵懒,更添丽色。
“我不喜梅花。”
略带赌气,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非清醒时的纯妃所言。
这便醉了?
花颜不敢让她再饮,趁纯妃不注意,悄悄将一杯醒酒茶倒入她的酒杯。纯妃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舔了舔唇,眨着迷蒙的大眼睛对花颜说:
“姝儿,冬瓜这酿酒的手艺不到家,告诉梦竹,明儿少赏她两件首饰。”
花颜:“......我看这酒是酿的太好,方才在守岁宴上半壶屠苏酒都安然无事,一杯菊花酒就迷糊了。”
花颜为自己斟了一杯,轻抿一小口,心中暗骂:“冬瓜这家伙指不定又往里面放了什么东西,比屠苏酒还烈。”
纯妃醉了以后,端庄持重的躯壳内,另一个“离经叛道”的灵魂便会苏醒。
从皇后到曲宝林,再到仅有两面之缘的庆三小姐,纯妃张口就没停下,被花颜扶着坐到榻上后,又哩哩啦啦“骂”了好大一通。
“她算什么东西,莫不是以为有太后娘娘庇护就能无法无天,还没入宫就敢这般猖狂!”纯妃猛的起身,俏脸微沉,神情与云夫人有几分肖似。
“啪!”纯妃拍向桌案,“先前竟还想要收回本宫的灵犀山庄,真真是长了一张好厚的脸皮,无礼无耻!欺人太甚!”
这是连云夫人都不曾见过的一面,花颜喜欢这样的二小姐,嬉笑怒骂,跌荡风流,比在人前更真实,也更鲜活烂漫。
花颜知纯妃压抑许久,也不上前阻止,反而听的起劲。
医书中曾记载:“怒胜思”,说的便是“以情胜情”的发泄疗法,对于因思虑过度导致气结、乃至于意志消沉的纯妃而言,适当发怒可使阴阳气血得以平衡......
闹了一会儿,纯妃逐渐安静下来,却又接着陷入情思。
她拉着花颜的胳膊,患得患失:“姝儿,我的绣工太差,也不知合不合皇上的心意。”
花颜轻叹,依着皇帝一碗水端平的性子,明日会如何她也不好预料,就像今晚宴上的那束梅枝,虽离御座很远,花颜也注意到了皇上有瞬间出神。
“庆知翡此举,不仅仅是因太后照拂,也因与皇上有自幼的情分在。
况且,入宫养病本就是托词,有今晚在百官面前的这一遭,也许明儿太后便会挑明,让皇上纳了她,封个妃位......”
纯妃依旧醉着,听着花颜的话沉默了好一会儿,久到花颜以为她要睡着了,正准备扶她躺到床上去,纯妃突然伸手抚向自己的小腹,“啪啪”拍了两下,低着头迷迷糊糊的叹道:
“不争气,‘你’也忒不争气。”
花颜伸手想要捉住纯妃的手臂,怎奈醉酒的她,反应居然还很灵敏,纯妃竟顺势抓住花颜的手腕,随后轻轻将她的手掌,贴到了自己小腹上。
张口说出的话带着一丝微弱的哭腔,“......姝儿,大姐姐生的泉哥儿粉雕玉砌,温润可爱,嫂嫂婚后也很快有了身孕,皇后虽小产了也怀......我...我承宠已久,却为何...一直未曾有孕?”
花颜悚然,继而想到,恐怕早在得知皇后有孕后,纯妃的心底便埋着这些话,此刻醉意朦胧方才能够敞开心怀。
花颜望着床头静静躺着的那枚玉蝉,喂纯妃喝了一盏醒酒茶,柔声说:“小姐,您醉了。”
她起身小心翼翼地扶着纯妃躺到床上,又轻声哄道:“也许您与孩子的缘分未到,我掐指一算,明年年尾,或许就有小皇子了呢。”
花颜一边冒充神棍,一边又在心里“咒骂”冬瓜,酿的这酒实在霸道,她都有些顶不住了。
“当真?......若是没有呢。”
喝醉了的纯妃脑子里一片混沌,脱口道:“若没有......你得帮我生一个......姝儿花容月貌,生下的孩儿定然也俊美不凡,嘻嘻。”说着说着话想必是幻想起来了,笑的一脸...慈祥......
花颜:“......”
待安顿好纯妃,花颜翻过身从床前的桌几上捡起一把宫扇,轻轻挥动扇出一阵微风,将蜡烛熄了,“二小姐且安睡罢,有我在一旁陪着呢。”
言罢,没有听到回应,只闻身旁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花颜轻手轻脚的为她掖好被子,在一片黑暗中,她对纯妃道:“小姐睡着了我也得说这话,这等活计还需得您亲力亲为,我不便也不愿代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