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二年三月，黄昏。
开封城东大街避邪巷内的陈希真旧宅内，一群垂头丧气的军汉，连同二十余个惴惴不安的女子，把一套面积不大的小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原本住三个人的小院子，现在挤下三十多口子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院内众人不知如何逃难，每天都在惶惶不可终日中度过。
眼下城外到处都是金军，野蛮的烧杀抢掠，城内的人逃无可逃。
连当今大宋的两位皇帝，都被金人捉到城外金军大营中扣了下来，城内的人更是惶恐至极。
每天，都有开封府的人上门催要钱财、粮食和牲畜。
据说金人勒索金一千万锭，银二千万锭，帛一千万匹，牛马一万头劳军，这样才能放回已经退位的道君皇帝赵佶和当今官家赵桓。
如果拿不出钱来，就要用京城的女人抵账。
京城的钱财，粮食、物品被搜刮一空，就这还远远不够数。
被困在这个院子里的众人，都是愁容满面。
“哐当”一声，门被推开，两个汉子并排走了进来。
“张大哥，唐大哥，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见到进来的是自己人，院子里的一群汉子们都围了上去。
“唉——整个京城，已经买不到任何粮食了。”被称作“张大哥”的汉子握着空空的麻袋说道。
“城里好多人为了活命，有挖野菜的，有遍地捉老鼠的，有上树结网捉飞鸟的，还有下河捉鱼的。街旁大树的树叶和树皮，都被快人吃光了。”
另一个被称作“唐大哥”的汉子握着双拳说。
没有粮食，他们早晚饿死。
身边所有的财物要么上交官差，由官差上供给金人了，要么被无数次的开封府大搜查，把仅存的钱财都给搜走了。
现在市面上就是有粮，他们也拿不出钱来买。
二人空手而归，众人都感到了失望。
“我二人本想凭着一身力气，去换点吃的。但是现在用一把子力气换粮食的活儿只有一个——就是把我们城里搜刮来的好东西，都给挑着送到金军大营去。
一天去送三趟，官府才给二斤劣质的粮食。就这种不要脸的活儿，想干的人太多了，我们还都抢不到……”
说到这里，姓张的汉子面容有点悲愤。
院子里有人问道：“金人要的钱财，开封府凑够了吗？”
“没有。听说金人要价太高，京城再有钱，也拿不出金人要的数目！再说，这些达官贵人的钱财，都投到东南生意里去了，谁家也没有多少现钱。”姓唐的汉子回答。
院中有女人双手合十祷告：“但愿开封府早点凑齐钱财，早日把金人打发走。”
另外一个美丽的女子立即冷静的嘲笑道：“范大嫂，你别做梦了！金人本就没有信用，狮子大开口敲诈，就是要足钱物，他们也不会满足，以后还会再来要的。
我们已经被搜刮的这么穷了，这次就是能给足，他们下一次再来，我们该怎么办？”
范大嫂泪眼婆娑地对那个美丽女子说道：“丽卿小姐，他们金人也总该讲点道理吧？”
陈丽卿冷笑：“范大嫂你太天真了，还想跟蛮不讲理的金人讲道理。我在城外和他们交手作战过，这些人野蛮的很，根本不会跟你讲道理。
他们就是讲道理，开封府为了巴结金人，也会帮他们欺负我们的。这些狗官们都是读书人，汴梁城被围这几个月，你见过开封府这些读书人出身的狗官，跟老百姓讲道理了吗？”
姓唐的汉子说道：“开封府今日还又贴出了告示，说因为凑不齐金人想要的钱财和东西，要用我们城中的女子抵账。第一批要选一千五百容貌姣好的女子送去金营。”
范大嫂一听，吓得“哇”一声哭了。
陈丽卿又是一声冷笑：“哭什么？要是他们官府敢到这里征女人，我们大不了跟他们拼了！拼不过，就是自杀，也不跟他们走！”
院子里的几个女人吓得花容失色，她们没有陈丽卿的胆气，都开始小声抽泣起来。
这时，一个声音从众人身后传出来：“我儿说得极是！”
众人回头，陈希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屋里走出，站在了院子里。
“陈大人！”
众人纷纷问安。
陈希真摆摆手：“这几天，我什么都想清楚了。
身为宋臣，我们从庐州过来勤王，既然在东京保护不住君王，那就在这个院子里，拼死保护住这些女人！为我大宋最后留下一丝尊严！”
一帮男人说道：“对！我们和他们拼了！大不了一命换一命！”
范大嫂哭着说道：“陈大人，千万不可以动武啊！咱们是五家联保，你们这些男人若是动手反抗，左邻右舍的四家邻居，都要被你们连累——”
说完，她已经泣不成声。
陈希真顿时又陷入沉默。
陈丽卿倒是火爆脾气不改，顿足说道：“范大嫂，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看不清形势。你就是不反抗，人家也是要把你慢慢弄死的。
金兵打到这里，不是来给我们送活路的。
这个命，哪怕是死，我们也要想法捏在自己手里，不是捏在别人手里，任坏人摆布！”
院子里的女人们，没有一个赞成陈丽卿的观点，只是低头轻声痛哭。
女人们即使是哭，也不敢大声，唯恐被外边的人听到，再招惹祸事。
陈丽卿见这些女人们这么胆小还又没见识，气得更是要按捺不住。
看看眼前憋屈的现状，她特别后悔：当初没有跟赵子俞去上海镇。
起码在上海镇，赵子俞手下的那帮梁山好汉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跟他们在一起，怎么可能有眼前的这些糟心事。
有赵子俞那个酸菜鱼在，怎么可能容忍出现这么多憋屈的事发生？
现在，陈丽卿有点想念赵子俞了。
陈希真更关心京城内外的时局。
他问两个外出的汉子：“官家现在怎么样了？你们打听到什么消息？”
“陈大人，听说官家被关在在金营，我们过不去，没打听到任何消息。
不过听城里的官差说：为了凑足这些勒索，吏部尚书王时雍、开封府尹徐秉哲每天派人挨家挨户搜查财货，徐秉哲还在全城贴了告示，不得藏匿宋室宗亲，揭发有赏。
城内还到处按照官府他们编写的册子，挨家挨户捉拿皇室宗亲，一个不留。
照这个样子看：他们根本没想把官家和太上皇放回来，可能还要把汴梁城的所有皇亲国戚都抓光。”
照这个趋势，那个赵子俞当年躲避的更是及时。
陈希真想到赵子俞三年前，就逐渐把自己的家族成员往南京应天府转移，他摇摇头感叹：“小赵皇室真有远见！吾之远不及也！”
姓张的汉子说道：“陈大人，您也得躲一下。”
陈希真：“我为什么要躲？”
姓唐的部下禀报：“我们听说金营已经开始逐个寻找本朝各种高官，找到就要带去金营去。
张叔夜大人已经被扣到金营了，虽然您的官职比他低一些，但是以前跟张叔夜大人一起起兵，一起勤王汴梁，还从外面攻破了金人的包围圈。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旁边有手下焦躁地说道：“谁敢动我们陈大人，我们就和他们拼了！”
陈希真面色严峻：“如果只是为了保护我，你们不值得为我跟他们动武了！”
“为什么不值得？”
陈希真：“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刚来此守城的时候，朝廷说要议和。城头有个霹雳炮手因看不惯金军在城外耀武扬威，愤然对着金军放了一炮。结果炮手被当即斩首。
前些天，有个合门宣赞舍人吴革，因为不满朝廷被金人欺凌，招呼一批人准备攻打金营，连我们在内，联络了一万多人。
结果他被京城巡检使范琼带人骗杀，同时被骗杀的除了吴革和他儿子，还有一百多被骗去随从响应的人。”
陈丽卿说道：“吴革真是可惜了！京城被围时，听说他曾经对张叔夜大人献上诸门同出兵牵制、冲突、尾袭、应援，可一战而胜的计策，可是张大人把他的计策上报给朝廷，就再没了回音。”
姓唐的部下说道：“我听说金兵攻安上门的时候，填塞道路，度过壕沟，吴革告诉守将，让他排出蔡河之水来淹没敌人，守将不听。等到道路将被金人填平，守将才想采用吴革之前的提议，但是河水已干了。白白浪费了最好时机。”
陈丽卿焦躁道：“现在打也不行，藏也不行，到底该如何是好？”
就在众人茫然无措的时候，有人开始拍门。
“陈希真大人在家吗？”
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