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赶路的人都各自找了各自的宿头,路上变得人烟稀少起来。
小路尽头的青岩崖边上火光点点,不停的来回晃动。
“宋娘子,这里有血迹。”黑脸司卒举着火把,扬声大喊。
宋时雨心中顿生不详,赶忙冲了过去。
几簇火光照亮了崖边,一滩鲜红的血迹刺痛人眼。
“二郎,二郎!李叙白,李叙白!”宋时雨愣了个神,骤然冲着崖底,声嘶力竭的大喊了起来。
他们沿着马铁蹄印搜寻过来,在青岩崖边发现了明显的打斗痕迹和大片血迹,更找到了李叙白的一只衣袖。
“宋娘子,宋娘子,我和带一部分绕去青岩崖下面,你带着其他人在附近搜寻。”黑脸司卒举着火把道。
明亮的火光照在他黝黑的脸上,那双眼睛灿若星辰。
宋时雨心里一直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但事到如今,她再不能不接受了。
“不,青岩崖下地形复杂,范围又大,单凭咱们这十几个人,怕是搜不过来,咱们所有人都下去,另外,派个人回京将此事回禀盛大人,请他再派人过来。”宋时雨凝眸道,言语中满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这个时候,她终于显露出了前世十年暗卫生涯带给她的锋芒。
黑脸司卒愣了一下,转念又想到临行时盛衍明的吩咐,要他们这些人一切都听宋时雨的安排,他便不再多嘴说什么了,安排了两名司卒回京,带着余下的人,往青岩崖底赶去。
青岩崖距离汴梁城不过二十多里地,背靠着青岩山,崖深十余丈,崖底树木丛生,溪流潺潺,更时常有野兽出没,地势十分的复杂。
“大人,你把下官放下吧,下官在这等大人带人过来。”郑景同趴在李叙白的背上,气息奄奄的说道。
他满身是伤,衣裳被血浸透了,干透了又泡湿,血腥味浓的化不开。
他们从林中逃出来,到底还是人困马乏,最终被黑衣人追上了,逼到了青岩崖边。
虽然砍伤砍死了几个人,可他们二人还是坠了崖。
幸而崖底常年潮湿,草木丛生,到处都有横逸斜出枝丫,挡住了他们的下坠之势。
他们最终保住了性命,但也只是半条命。
郑景同本就一身伤,掉下来的时候又摔断了腿,真是一步都挪动不了了。
李叙白倒还好,只是左臂被黑衣人砍了一刀,坠崖的时候,伤口撕裂的更大了,他人一边往下掉,血雨一边在旁边飞扬。
四处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那一缕月华树缝中筛下来,早就变得黯淡无光了。
李叙白勉力辨别着四周的环境,还是时不时的被树枝枯藤给绊了个踉跄。
听到郑景同这样说,他动了动受了伤的左臂,忍痛把捆住他和郑景同的绳子紧了紧:“这里有狼,再把你叼走喽,我可不敢去狼窝里找人去。”
郑景同察觉到了李叙白的动作,喉头动了动,低声道:“大人,下官,不能连累大人了,大人把下官放下吧。”
“嘘,”李叙白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侧耳倾听了片刻:“你听,有水声,咱们沿着水声走,肯定能走出去。”
李叙白前世时,陪着自家的艺人参加了一档丛林生存的娱乐节目,对在野外生存这些事,还是有一些心得体会的。
他循着水声走,约莫两刻的功夫,便看到了一条窄窄的溪流在崖底蜿蜒,月色落在溪水上,泛起细碎的银光。
李叙白分辨了下,沿着溪水的上游走去。
“郑校尉,你在武德司多少年了?”李叙白越走越累,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每抬起一下都无比艰难,左臂上的伤也疼痛难忍,他想了想,没话找话的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郑景同虚弱的声音在夜风里传来,还没传的太远,便被风吹散了:“下官二十岁进的武德司,已经,十五年了。”
李叙白吃惊不已:“这么久了啊。”
原来从古至今,都是吃官饭的最稳定,人员流动最小。
郑景同像是点了一下头:“是啊,下官也觉得时间过得真快,竟然都十五年了。”
“诶,郑校尉,你成家了吗?”
“成了,下官有两子一女,大儿子已经十六了,小女儿今年刚三岁。”
“儿女双全啊。”李叙白羡慕不已:“郑校尉,咱们这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吧,就别校尉下官的叫了,你年长我几岁,我就叫你郑大哥好了,你就叫我二郎好了。”
郑景同从善如流:“那下官就僭越了,舔着脸这样称呼了。”
“二郎成婚了吗?”郑景同察觉到李叙白左臂的伤口似乎裂开了,鲜血汩汩流出,必定是疼得厉害,也赶忙接着话头往下说。
李叙白笑道:“没有,我们家就我大哥成家了。”
“我在二郎这个年纪时,都快当爹了。”郑景同唏嘘道:“不过二郎是皇亲国戚,这亲事是得慎重一些,好好挑选挑选,至少得门当户对才是,晚一点也无妨的。”
李叙白“噗嗤”一下笑出了声:“郑大哥,别人不知道我的来历,你还不知道吗,我家以前穷的很,那媒人都绕着走的。”
郑景同也笑了起来,牵动了身上的伤,疼的倒抽了一口冷气:“现在不就好了嘛,就二郎这个身份,满汴梁城的小娘子都可着二郎挑了。”
李叙白却还是摇头,笑的愈发苦涩无奈了:“那可不是这么一回事,我这亲事只怕比穷的时候更艰难了。”
“哦,为何?”
“勋贵人家嫌弃我是小人得志,看不上我,寻常人家觉得我是穷人乍富,高攀不起,可不就是更难了吗?”
郑景同愣了一下,突然笑道:“难怪指挥使大人总是夸赞二郎见事明白,二郎果然通透。”
“盛大人夸我了?”
“指挥使大人很是高看二郎。”
“看来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时间飞逝,流水潺潺,二人说着话,即便浑身是伤,辛苦又疼痛,却也觉得不那么难捱了。
“二郎,你看,前头有亮光。”郑景同趴在李叙白的后背上,一抬头,便看见了重重树影后头那一抹微弱的昏黄灯火,大喜过望道。
“看来那里有人家,咱们过去借宿一宿。”李叙白也看见了,脚步陡然变得轻快了,身上也不疼了,聚起一口气,赶忙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