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海涛见承包户来得差不多了,便大声说:“大家都不要说话了!”见许多人仍然嘻嘻哈哈地说笑着,他强压怒火大声喊起来:“大家都不要说话了,听我安排工作。昨天下午袁场长带领干部业务到水稻地去看了一下,发现渠道里已经淤满了沙子,有的地方已经坍塌了,要求我们水稻地承包户赶快上去清理干净,同时将坍塌的地方修复好,不然会影响到进水了。所以,从今天上午开始,水稻地全体承包人员带上铁锨和砍土镘进行清於修渠。已经带上工具的现在就过去;没带工具的抓紧时间回去拿工具,我到闸门那个地方等着,我们就从那里开始修起。没来开会的相互通知一下,迟到的或旷工的,按照一分场管理制度进行罚款。”
钟海涛安排完,就急急忙忙赶到闸门上去了。
坐落于天山南部的塔里木盆地,春天总是姗姗来迟,需要有耐心的等待。这里有中国最大的沙漠即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这里热量丰富,气候干燥,降水稀少,年温差和日温差都很大,但就是这么贫瘠的塔里木,依然有它春天的魅力,太阳总是很温暖,相比于江南“遥看草色近却无”的春汛,塔里木的春却来得更直接。当它走来的时候,首先要经过漫长的雾霾和沙尘天气,仿佛在告诉人们,要提前做好迎接他的准备。持续一个月的沙尘后,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大晴天。在蓝天白云和一轮温暖的太阳照耀下,整个世界似乎都变得明亮了起来。
钟海涛带上铁锨骑上自行车来到闸门渠道上等了好久,也没见有几个人来。他站在一段坍塌渠道上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多少人过来,趁着等人的时间,他将一处坍塌下来的土铲上去,又站在上面踩了踩,干完了这一小截坍塌的渠道,仍然还是那几个人或站在那里晃荡着,或坐在渠道帮子上说话。
看到这情景,钟海涛这回真的生气了,气呼呼地将铁锨往渠道边上狠狠一扎,顺着渠道帮子往上走去。
钟海涛刚沿着渠道帮上没走多远,就看见职工杜光辉等人骑着自行车慢慢悠悠过来了,十分生气地大声询问起来:“你们几个是怎么回事?我也是骑自行车过来的,已经来到这里很久了,你们几个怎么才过来?都像你们这样,怎么能把水稻地管理好嘛!”
“你是当官的,当然要来得早些喽,当官的就要起带头作用嘛!”
钟海涛本来就一肚子火气,听了杜光辉不冷不热的回话,更挑起他的不快了:“你们愿干就干,不愿干就算了,想包水稻地的人多的是。”
“恐怕你没资格不要我们干吧?连袁场长、季书记都不敢对我们说这话呢?场党委里也没人敢说这话的。我们从上海支边来到这里,已经干了几十年了,你才干了多少年,就敢说这样的大话?”
“干了几十年了又怎么啦?还不是在包地?说明你干得也不咋样,不然早就不包地了。”本来已经一肚子气的钟海涛,听见杜光辉在自己面前摆老资格,十分气愤。
钟海涛的这句话不仅捅了“马蜂窝”,而且打击面也太大了,因为和杜光辉一样在承包水稻地的职工当中,还有几个是上海知青,听到钟海涛居然说出这话来,几个上海知青立即围上来:“你才吃几年饭,敢在阿拉面前抖威风?”
水稻地承包职工王四喜赶紧走上前:“你们别吵了,我们来迟了,本来就不对么,还是赶紧干活去了唦!”
王四喜的话刚落音,杜光辉等人又冲他吼起来:“王四喜,他妈就你小子会溜沟子拍马屁……”
旁边一个上了年纪、名叫赵志国的职工的看到许多人在围攻钟海涛,也跑过来劝说起来:“算了,算了,大家都在一个单位,早不见面晚见面的,吵什么吵么?”
钟海涛和几个职工正在争吵着,又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女职工晃悠悠地走过来。
杜光辉等人马上又高声叫嚷起来:“你们给说说看,我们几个来得算早的了,还受窝囊气,这几个人来晚了,我看你这个当官的怎么说?”
杜光辉这么高声嚷嚷,几个晚到的女职工马上又与他争论起来:“哎,我说老杜,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你干你的活就是了,我们来早了来晚了,与你有什么相干嘛?”
“嗳,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说你们来晚了。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几个来得比较早的,钟副场长还在说我们哩……”
女职工中有个叫施云彩的大笑一声:“哈哈,我说老杜,那你的意思还不是说我们几个来晚了?”
“我说云彩,我的话可没那意思的哦!”
“大家都别吵了,再吵下去,就该下班了,都赶紧干活去。”钟海涛一看这些人嘻嘻哈哈的,全当自己不存在似的,强压住怒火大声喊起来。
陆陆续续来的职工这才慢腾腾地走下到渠道里,懒洋洋地开始清理淤泥了。
傍晚的时候,袁书兵来到水稻地查看当天渠道清淤和整修情况,看到七十多个承包职工来修渠的不到半数,到的人员也是出工不出力,一天时间清淤不到二百米,大声询问起来:“钟副场长,今天清淤修渠来了多少人?一天清淤还不到二百米,照这样的进度,五六公里的渠道,什么时候才能清理完嘛?”
“袁场长,一共来了三十七个人,我都登记了。”钟海涛红着脸说。
“其他人呢?不来的请假了吗?”
“袁场长,广播上通知了,也要求相互转告了,可就是不见有多少人过来,没来的也没请假。”
“这怎么行呢?六七十个承包户才来了不到半数,进度又这么慢,照这样的进度检修下去的话,我看没半个多月时间是清不完的。要想办法加快进度,一个星期时间一定要检修完。眼看水稻的播期就要到了,再不加快清淤修渠进度的话,影响了水稻播种,不仅产量要降低,场领导也要批评我们呢!”
钟海涛听到袁书兵的话语里明显有批评自己的成分了,红着脸说:“袁场长,我尽量加快进度!”
“钟副场长,不是尽量,而是一定要加快进度。”袁书兵说完又问:“钟副场长,你是怎么分工的?怎么这么多人拥挤在这里,没把任务分到每个人吗?”
钟海涛仍然低声回答着袁书兵的问话:“是的,袁场长。”
“这怎么能行呢?难怪一天才干了这么一小段,要把任务分到每个人,吃‘大锅饭’怎么能干成事情呢!钟副场长,你要多想想办法嘛!必要的时候,还是要拿出一定处罚措施的,否则的话,有的人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了,那怎么行呢!”袁书兵说完,躬着腰踏上渠道帮子,使劲踩了踩,渠道帮子上的新泥土立即滑到渠道下面去了。
“钟副场长,不仅要加快进度,还要注意质量!”袁书兵继续安排着。
“袁场长,我在广播上也通知了,说不来清淤的要按管理制度进行罚款,关系不错的要相互转告一下,可不知道怎么才来三十多个人。关于质量问题,我会注意的。”钟海涛看到袁书兵将渠道帮子的泥土很轻松地踩下去了,知道他对渠道检修质量也不太满意。
听了钟海涛的讲述,袁书兵没说话。他顺着渠道走了一段后,又折回来当着职工的面给钟海涛作了安排:“钟副场长,你要把每天上班的人员登记好,缺勤的一定要登记清楚,月底了该扣工资的就扣工资,不要到月底了是一本糊涂账!”
“好的,袁场长,今天到的人都已经登记了。”钟海涛答应着。
下班后,钟海涛回到家里,见刘兰兰正在做饭,便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累了吧!海涛,饭已经用电饭锅做上了,我赶紧炒菜去,你先歇歇,一会儿就做好了。”刘兰兰说着,又一头扎进厨房里。
“兰兰,累倒是不很累,就是工作太难做了。今天上午,杜光辉等几个上海知青还有施云彩等几个女职工特别难缠,我和他们吵起来了。”钟海涛来到厨房,一边给刘兰兰做帮手,一边聊着。
“听说一分场承包水稻地这些年纪大的职工,许多人在大田里干了几十年了,特别是上海青年,他们资历更老,你跟他们这些人吵什么呢?施云彩的丈夫也在机车上工作,我早就认识她了。像她这样快到退休的年龄了的人,还在包地,也很不容易的,你别跟他们这些人计较了。”刘兰兰边炒菜边安慰着丈夫。
“兰兰,我也不愿意跟他们吵,可我心里着急呀!渠道损坏得一塌糊涂,检修的进度又这么慢,啥时候才能修好呢?天快黑的时候,袁场长到修渠现场了,看到检修进度特别慢,说话的语气里已经明显有批评我的成分了。其实他就是不批评我,我也知道检修的进度实在太慢了。”
“海涛,袁场长肯定是着急了才批评你的。你再多想想办法,把进度抓上去,争取在水稻播种前,把渠道全部检修完毕,就好了嘛。”
“我也在想办法。兰兰,我觉得袁场长说得对,要是把修渠任务分到每个人,效果也许要好些!”
人说快手不如帮手。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炒菜,很快做好了。刘兰兰将钟瑞的小手洗干净后,一家人就围坐在一起开始吃饭了。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初夏季节的主旋律是紧张的,塔里木职工的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历代文人墨客不知写了多少春花秋月,却极少有夏的影子。大概春日融融,秋波澹澹,而夏呢,总是让人浸在苦涩的汗水里,总是让人们行走在忙忙碌碌里。有闲情逸致的人,自然不喜欢这种繁忙而紧张的季节。
第二天一大早,钟海涛在广播上通知承包水稻地的职工们及时赶到地里进行清淤,又公布了昨天缺勤人员名单,并强调缺勤人员到月底要扣工资后,就匆匆忙忙来到渠道旁边。等了一会儿,见承包职工陆陆续续来到渠道边,他在那里又等了一会儿,看到人来得差不多了,这才说:“今天将工段分配到每个人,干完了就叫我过去验收,谁验收合格了谁就回家。不来的或是完不成任务的,就按场里管理制度进行罚款就行了。”
钟海涛的话音刚落,脸上长满胡须、皮肤较黑的中年职工王四喜就高声喊起来:“钟副场长,昨天我就想提意见了唦。你那吃大锅饭的干活方法不行,最好还是把工段分到每个人唦!”
王四喜的话立即惹恼了杜光辉、施云彩等人。杜光辉首先冲着他吼叫起来:“你小子逞什么能耐你?就你小子能耐大?阿拉还是觉得集体干活好!”
施云彩也随声附和起来:“就是,你王四喜想单独干,就把渠道分一段给你,我们还是集体干!”
王四喜的嘴巴也不饶人:“你们不想把工段分到个人,就是想磨洋工唦!我才不愿意在这里磨洋工呢!”他的话刚一说出口,施云彩和杜光辉等一群人马上又冲着他吵开了。
钟海涛大声喊起来:“你们都别吵了,今天一定要把工段分到人,还是那句话,谁先干完谁回家。”
年纪较大的职工赵志国又哈哈一笑:“好了好了,你们都别吵了,多大的事嘛!我们还是听钟副场长的安排好啦!”
钟海涛拿出皮卷尺就开始分工段了。
王四喜因为强烈要求将工段分到个人,所以他第一个接受了任务。接着,赵志国等几个上了年纪的职工也接受了任务。
王四喜接受任务后,就开始拼命地干起来了。其他人看到王四喜在拼命干活,知道钟海涛这回是真的要将任务分到人了,这才懒洋洋地跟在钟海涛身后接受了所分的工段。
王四喜确实是个劳动好手,仅仅用了两个多小时,他的工段就干完了。他朝钟海涛招了招手:“钟副场长,我分的工段已经干完了,你过来检查验收一下吧!”
听到王四喜的叫喊声,钟海涛走到他所分的工段,看到王四喜干得确实不错,便对他说:“干完了,验收合格了,你就可以回去了。”然后就让他走了。
施云彩一看王四喜走了,又开始嚷嚷起来:“我说钟副场长,你也太不公平了吧!我们几个女人的工作量比他一个大男人的工作量还大呢,你这不是存心想整我们吗?我干了半天,连大气没来得及喘一口,也没干多少活出来,这会儿腰酸背痛的,实在干不动了,你看着怎么办吧!”
施云彩这一喊叫,其她几个女职工也随声附和起来:“就是嘛!我们几个女人好欺负是不是?我们本来就干不下来棉花地里的活,才来承包一份水稻地的,你这样对待我们,也太不公平了吧!不行,得给我们分少点。”
几个上了年纪的上海知青看到施云彩等几个女人在和钟海涛争吵着,纠缠着,他们将铁锹和砍土镘往渠道帮子上一放,围坐在一起,一边抽烟,一边在嘻嘻哈哈地看着热闹。
此时的钟海涛真是感到孤独无助了,差点掉下眼泪来。他原来是干业务工作的,即使参与单位的人员和生产管理,也只是将挂钩地号的人员和生产管好就行了,何况一个挂钩地号还有一个班组长负主要责任?大多数情况下,他只是将单位的工作要求传达给班组长就行了。如果发现问题了,也只是要求班组长带领班组人员去纠正,或是反映给主要领导就行了。没想到自己当了基层副职领导,不是荣耀,不是光环,更不是轻松,而是要负很大的责任。更让他不适应的是,每天要面对面地和形形色色的职工,性格各不相同的人员打交道,那些上了年纪的一些职工特别是一部分上海知青们这样难打交道,有的甚至根本不把他这个副场长放在眼里。他真的有些泄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