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从来不会吝啬自己对阿弥的关心,而且,再过不了多久,他可能就会真的离开了,下次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想到这些,阿弥也不禁有些伤感,索性也不再拒绝他。
“那好吧,让你确认一下情况,免得你一直担心……但你也别想太多了,就是磕到而已,没那么严重……”
她故作轻松地说道,顺手把裤管卷到膝盖上,指着旁边青紫的皮肤说,“你看,就撞了这么点地方,我刚才喊疼,是因为我不小心,又把这里按了一下……”
她试图打消青年的疑虑,但对方依旧握着她的腿,并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侧膝。
那里有一道大约五公分长的伤疤,至今都还能看见缝合处的细密针脚疤痕。与肤色有些许色素差异的伤疤,犹如一条小蜈蚣,狰狞又安静地趴在她的膝外侧。
晴朗看得一动不动,聚焦在伤口上的惊诧目光让阿弥的心底莫名其妙就慌乱起来。
千辛万苦隐瞒到现在,差点忘了还有伤疤这回事。
会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刺激?
阿弥害怕晴朗想起什么,连忙伸手去遮挡,然后晴朗反应更快,抬手就擒住了她的手腕。
他缓慢抬起眼眸,怔怔地看向她,沉声问道:“这个伤口……是哪里来的?”
黑色碎发下那锐利的眼光看得阿弥有些发怵,她不敢承认,也绝不能告诉晴朗,这是曾经和他一起学骑车时不小心弄伤的。
“你不用知道,这件事和你没关系。”她强硬地反驳,用力从他的掌心中挣脱,并迅速起身。
顾主几乎是逃也似的从自己身前离开,晴朗还失神地坐在原处。
他的大脑突然搅和成一片五彩缤纷的马赛克,让他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
待到阿弥快到卧室门口时,脑中的色彩碎片猛然凝结成耀眼夺目的夏日晴空,金色的阳光在竹林间翻飞,白裙少女骑着自行车,失控尖叫着,从一阵呼啸而过的热风中从陡坡上冲了下去。
“阿弥!快刹车啊!”
随着少年的惊叫声响起,骑车的女孩冲进了竹林,在一阵纷飞的烟尘和碎叶中摔倒在地,裸露在外的侧膝擦过被削尖的竹根,霎时划破一道裂口,女孩趴在地上疼得嚎啕大哭,鲜血瞬间从伤口处漫了出来,顺着她光洁的小腿滚滚流淌到干枯的竹叶上。
刺眼的鲜红色从晴朗的视野里弥漫开来,把他脑中始终蒙着雾气般的世界,渲染得无比清晰。
紧绷许久的最后一根弦终于砰然断裂,伴着神经连接时的生脆响声,晴朗震惊地开口:
“南宫弥?!”
他咬牙忍住几乎要撕开胸腔和大脑的疼痛,缓缓侧目看向走廊尽头的人,用几乎跨越了另一个时空的痛苦声音,无比低沉地问道,“你就是……南宫弥?”
纸张终究包不住火。
那一声些许带着哭腔的疑问,穿透了阿弥的心扉,将她带去了最后一次见到安森的那天。
她意识到,晴朗已经想起了一切。
但她不敢看他,她害怕见到他哀痛和怨恨的眼神。
“……阿弥……”
直到他又用伤怀的声嗓,呼唤着她的名字。
阿弥这才鼓起勇气转身,直面那双流不出眼泪的蓝色眼瞳。
他们从对方的眼神中,看见了满开着向日葵的儿时盛夏,看见了原野上呼啸而过的热风,以及仿佛没有尽头的雨夜。
晴朗颤抖着站起身,想要张口说些什么,然而大脑中突然爆发的疼痛在刹那间侵略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在痛苦得瞬间跌倒在地上。他双手支撑着地面,疼得咬紧牙根,几乎说不出话。
“晴朗!”阿弥大喊一声,飞速奔去他身边,“你怎么样?你哪里不舒服?你等等,我现在就去叫鄞谷!”
阿弥手足无措、手掌发抖,正要离开时,晴朗突然伸手拉住了她。
“对不起……”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抬起眼眸,用悲伤到近乎破碎的表情对她说,“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害你受伤了……对不起……阿弥……”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先等等,我给鄞谷打个电话……”
“阿弥……”晴朗喘息着,一手稍微用力,将阿弥带进自己的怀里,另一只手捂住心口,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正折磨着他的心脏,让他痛苦不堪。
“对不起……”他再一次向她道歉,含着裂纹的眼眸,晶莹透亮得仿佛就要淌出蓝色的眼泪,“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更早一点认出你……我还失忆,还让你那么难过……”
“求你了,不要和我说这种话……”阿弥心乱如麻,双手不安地在衣服口袋里面翻找通讯工具。
然而,察觉到意识正在清散的青年没有给她机会。
他的身体开始脱力,视线也变得模糊,瞳孔焦距也逐渐涣散,在阿弥拨打电话的那一瞬,他忽然失重似的靠向她的肩头,下巴无力地搁在她的肩膀上,唯独一双手臂,仿佛用尽了最后的气力一般,将手足无措快要哭出来的她,深深地拥进了怀里。
“我爱你……不论你是,何种模样……我爱你,不论我是……何种……模样……”
机械的嗓音失真,高低不定、含糊不清,伴随着电流错乱的怪异声音,断断续续地在阿弥耳畔响起。
感受到肩上的重量正在一点点增加,她手忙脚乱地抱住晴朗,不住地轻拍着他的后背,大声喊道:“不要走!我还有话对你说,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啊!”
但青年没有任何反应,靠在她肩上的脑袋也忽然断裂似的低垂下来,原本在他胸口可以感受到的系统运作时的碎响,也在一瞬间停止了动静。
窗外有鸟飞过,楼下传来客人的欢声笑语,阳光温暖得像在身上盖了一床毛毯,怀中的机器人却没有了体温。
阿弥愕然愣住,一双眼睛怔怔地望着虚空,喉咙里发出干涩痛苦的声音——“晴……朗?”
她甚至没能反应过来,这短短一分钟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又把晴朗抱得更紧一些,但是没有支撑力的仿生人,压得她就要喘不过气来。胸口被挤压得生疼,她没有低头,但眼泪一下就掉了出来。
“南宫弥?南宫弥你怎么了?你等会,我现在就上来找你!”
手中的电话传来鄞谷困惑又焦急的声音。
阿弥终于缓过神来,失措地哭出声,拿起手机,放到耳边,用嘶哑的嗓音告诉他一个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事实:“怎么办……晴朗他……他好像消失了……”
正在爬楼的鄞谷陡然停下脚步。
几秒钟后,他恢复镇定,快步跑向了三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