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承泽不知道她听见多少,收回视线淡淡道:“她这样的小姑娘我见多了。自幼养在深闺天真烂漫,不知人间疾苦,也不知人心险恶。一出英雄救美,便不管不顾芳心暗许。日后吃了亏受了苦,后悔也晚了。她年纪尚小,我不能眼睁睁看她走错路。”
“呵……”谢妙仪轻笑一声:“你能说出这番话,就证明她没有看错人。”
谢承泽怅然苦笑:“我只是一阶小吏,就算有摄政王提拔,我们谢家草莽寒门根基浅薄,也够不着成国公府的门楣。贫贱夫妻百事哀,花前月下的时候千好万好。一旦真正过起日子来,她就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三六九等。
如今她说她受得了,可事到临头就不一定了。一时佳话,一世怨偶,何必呢?我向来有自知之明,更何况,周帷一出算计差点毁你一生。我实在不想因为同样的事情,再去毁另一个女子一生。”
谢妙仪知道兄长一向很有自己的主意。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她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作一声轻叹。
谢承泽也不想在背后过多议论一个未出阁的女子,随口岔开话题:“从前我总是不放心将你交给摄政王,如今知道他为你谋算到这个地步,我再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萧昀连后路都为她谋划好,也是谢妙仪没有想到的。
她的眉眼渐渐柔和下来,眼底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我也没想到。但是,王爷会做这样的安排倒也无可厚非。他身份尴尬,如今看起来确实位高权重,花团锦簇。可惜皇权之上,容不得太多掣肘。日后琅儿长大亲政,未必会容得下他。君心难测,或许只有连根拔除他才能安心。”
谢承泽呆滞了一瞬:“这些你早就想到了?”
谢妙仪叹气:“当初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赌,也有这方面的顾虑。自古以来,权臣能有几人得善终?况且在很多人眼里,他简直就是个乱臣贼子。”
“那你还……”
“不是你说的吗?富贵险中求。”谢妙仪无奈笑笑:“而且,我是真的喜欢他。”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只要大仇得报,那其他的都无所谓。
最顾虑的,一直都是家里人。
后来谢承泽说富贵险中求,谢妙仪突然也就释然了。
以她谢家的门楣,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关系,一辈子也攀不上摄政王的高枝。
既然想求这改换门庭的富贵,那肯定是要冒点风险的。
商人投机,没什么可纠结的。
谢承泽安慰她:“既然咱们已经达成共识,那就无需再多说。”
谢妙仪笑笑:“我之前是真的不知道他竟然还特地给我们谢家留了条后路,虽然你不领他的情,但我必须要领啊。”
“你想如何?”
“不想如何。我只想陪着他,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一直陪在他身边。”谢妙仪不自觉勾起嘴角:“你不知道吧?他其实是个很孤单的人。哪怕是最差的境地,只要有我陪着,他就没那么孤单了。”
谢承泽失笑:“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他。”
谢妙仪也跟着笑:“那是当然。遇上萧昀,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事。”
兄妹俩年少时经常一块打理生意,早就培养出旁人没有的默契。
谢承泽隐约猜到她的想法,故作轻松一摊手:“既然你打定主意要一直陪着他,我们谢家自然也要陪着你。我不识好歹没能领他的情,那便在别处居安思危,慢慢先做好准备。万一将来真发生什么变故,也还有一条退路可以走。”
谢妙仪与他相视一笑:“正有此意。”
谢承泽无奈:“你先别笑,爹娘还没同意你们的婚事呢。”
谢妙仪笑着眨眨眼:“算算日子,爹娘应该已经收到咱们的书信。再过几日,也该有回信了。”
谢承泽点点头:“说起来,我正好有桩事要与你商量。婉仪今年已经年满十六,母亲去年就开始替她相看合适的人家。原本江州通判家有意,但……如今我大小也算有官身,你又是王妃之尊,她的婚事……恐怕要从长计议。”
想起天真烂漫的小妹,谢妙仪不禁勾唇:“放心吧,我已经在信中跟爹娘说了。小妹的婚事先等一等,等我名正言顺与王爷大婚,等你再往上升一升,我自然会替她操持……”
兄妹俩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回到园子里。
谢妙仪还有事情要忙,嘱咐长乐亲自将谢承泽送回宴席上交给他的亲随,她自己则先返回女眷那边去招待客人。
在谢妙仪的操持下,叶青菀的开府宴办得得热热闹闹,而且别开生面。
没过多久,曲水流觞宴就在文人雅士和权贵之间流传开来。
叶青菀在竹林与众人闲谈时侃侃而谈,除了简单的诗词歌赋、医卜星相之外,连儒释道都涉及。
只要有人敢问,叶青菀就敢答。
虽然很多东西闻所未闻,但多半是有道理的。
一场招待宾客的闲谈,愣是变成了坐而论道。而且不拘一格,有问必有答。
也正因如此,叶青菀的这场开府宴竟成为一时美谈。
又因她在竹林提出的很多学说渐渐被证实,甚至改变了后世某些事物的发展。
所以这一场宴会,被世人称之为——
竹林雅叙。
是一场鼎鼎有名的盛会。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目前的影响是,随着这场宴会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熟知,叶青菀那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杂学也吸引了更多人的注意。
有不少人在暗处悄悄打听,什么时候再办一场这样的宴席?究竟要什么样的身份,才能获得与她坐而论道的机会?
开府宴只有一场,错过了当然不可能再赶上。
但叶青菀每三日抽签见一人的规矩依旧在延续,只不过是从摄政王府换到了县主府而已。
在摄政王府时,门槛太高,很多人就算蠢蠢欲动也不敢登门。
换了县主府以后,无形中的压迫感少了很多,登门拜访的人自然也就更多了。
再加上最近正好是春耕的季节,经过户部层层选拔,送了几位农科圣手到叶青菀府上研究探讨提高粮食产量的方法。
她深知民以食为天,也顾不得装名士。
挽起袖子脱掉绣鞋亲自在府中开辟出一大片试验田地,铺上不同的土壤开始做实验。
她学的是地理学并非农科,对农业其实不是特别熟。
也幸亏她学的是地理学,流氓一样的大数据经常给她推荐各种与地理相关的知识。
在一环扣一环的关联下,导致叶青菀经常刷到很多关于农业的视频。
将那些知识再结合土壤、气候,结合她从小到大接受过的现代知识,做出来终归是不会太差的。
虽然每天灰头土脸,但叶青菀真的很开心。
整个人干劲十足,吃麻麻香,倒头就睡。
厌食、恶心、失眠?不存在的。
焦躁、抑郁、掉头发?更不存在。
每天一睁眼,就有各路人马拎着礼物等候在门口,只求见叶先生一面。
连带着名下的铺子也人满为患,天天挣得盆满钵满。
还有摄政王时不时嘘寒问暖,送钱送物送关怀。
就连她自己都觉得——
有钱有势有地位,我有什么好抑郁的?
愁今天的钱花不完吗?
眼看着叶青菀越来越好,并且忙得脚不沾地。谢妙仪彻底放下心的同时,终于可以安心做自己的事情。
除了偶尔帮着谢承泽打点外面的关系之外,最重要的,当然是赶紧理清账目。
在此期间,谢妙仪也终于收到了父母的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