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娘娘尽管放心。”
大理寺卿连连点头,见顾知微还盯着地上的尸首看,这才大叫一声,发觉不妥,赶紧吩咐身旁的侍卫道:“还愣着做什么,人都死了,摆在地上好看吗!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还不赶紧拖出去找个地方扔了,大邺的探子,也敢在京城里胡闹,我呸!”
他本意是想表表忠心,显一显自己的威风,正喊的痛快呢,不成想顾知微手腕一动,把这些人的动作都拦了下来,只复杂道:“大人且慢,严遂虽然已死,但到底从前曾是我朝官员,要是就这么不管不顾,传出去恐怕不好听,还请大人看在本宫的面子上,体体面面葬了吧!”
闻言,别说是这大理寺卿了,就是跟在一旁的春彩也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任凭他们怎么想也想不通这太后娘娘怎的就忽然对一个敌国探子这样心慈手软,要是按照律法,这样的歹毒细作,就是被千刀万剐也不为过的。
顾知微说完这话,却没有再解释的意思,此刻她心中就如同一团乱麻,回宫路上也是格外的沉闷,一进了皇城,就叫人调转车头,不回慈宁宫,倒是去了傅砚修居住的那处偏殿。
他这回伤的重了,没有十天半个月是起不来床的,原是在榻上昏昏沉沉,了无生趣,却见自己的心上人风风火火进来了,顾知微在他身旁坐下,仍是止不住的唉声叹气,满面愁容,傅砚修看在眼里,便问道:“太后娘娘这是怎么了,外头又出了什么事?”
如今他门窗紧闭,一心养病,倒是两耳不闻窗外事。顾知微本无意叫傅砚修也跟着忧心,但思来想去,只惦记着严遂那事,索性一股脑就把话都说了,从谢淮宴在大理寺出逃,再到书肆门口有人横尸当街,很不好看,这一桩桩一件件吐露出来,果然看傅砚修渐渐沉下脸色,面容似乎又憔悴了几分。
一时之间,二人相顾无言,谁也没能开口。这室内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半晌,傅砚修抬起手,遮盖在眼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怔然道:“娘娘是如何得知,这严遂是孤手下的人?”
“本宫又不是傻子,他这身份看似干干净净,实则里头大有乾坤,错综复杂的很,”
顾知微看他一眼,握上他微凉的掌心,似是安慰:“从前只是疑心他不是个给一家办事的人,但迟迟又抓不着证据,只能顺水推舟,一日一日的看下去,还是方才在那书肆外头,听大理寺卿说严遂身上还有一处大邺密探的印记,他若是傅钰手下的人,就不会在京城的据点里被暗害,也不会不管不顾谢淮宴的死活,如此一看,那他就只能是你身边的人了。”
说到此处,顾知微又道:“你在大夏腹背受敌,本就不好过,有个人再旁帮衬你也是好的,这样的人之常情,本宫自不会介怀,只是没曾想到这严遂竟然是你的手下,若是早些得知,还能省了不少麻烦。”
事已至此,人都没了,也就没有再藏下去的必要,傅砚修轻咳一声,话语淡淡,神情却透露出一股自责的意味,就听他缓缓道:“孤从前在大邺也征战过沙场,那时路过一处荒凉的村庄,方圆几里都没有活人,唯有一个年迈的婆婆领着她孙儿四处求生,可怜至极,孤那时年纪也不大,是头一回杀了人,心中害怕得很,就起了恻隐之心,想着带这位老人家离开那血流成河的蛮荒之地。”
“可老婆婆却没了再走下去的力气,只说自己家中十几口人,死的死病得病,就剩下这么一根独苗了,”傅砚修长长叹息,陷入经年的回忆之中:“她便把孩子交给了孤,请孤给他一口饭吃,往后有条命活着就是了,孤便把这人带回皇宫,稍加培养,赐名严遂。”
听到此处,顾知微神情一动,听他又道:“孤当初身陷大夏,九死一生,原本他是有两条路可以选的。”
主君生死不明,若严遂有心,想要弃了这层密探的身份,做回一个堂堂正正的普通人,他大可以趁着大邺那头朝局混乱,诈死脱身,往后山高水远,依照傅钰的手段,未必就会查到他身上。
可他还是为了傅砚修留了下来,哪怕早料定自己日后会受人猜忌,会被谢淮宴和蒋浩这样的小人为难,哪怕生死都成了既定的结局,他仍是不能忘怀傅砚修当初的恩情,毅然决然,豁出性命。
从前见到严遂这人,顾知微只觉得他油滑不输蒋浩,大抵也就是个见利忘义,没志气的小人物,可此刻傅砚修把来龙去脉细细一说,她也不禁心中震颤,涌起一股憾然之感。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她只能道:“故人已去,王爷节哀吧,本宫已命人将他好好安葬在了城外,也算有个归处。”
闻言,傅砚修稍稍点头:“当初玉川兵反,严遂理应比谢淮宴更早些得知消息,可看他如今的结局,必定是一早就两头被怀疑了的,这消息恐怕也是有意隐瞒,是孤一时大意害了他,要不是娘娘今日过来,孤只怕还没有察觉呢。”
“咱们在明,他们在暗,要是真有心绕过咱们传递消息,未必就做不成,”顾知微宽慰道:“更何况你这回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多少时日,大邺那头又把你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本宫瞧着严遂是个一心为主的性子,他能为你做到如此地步,早早离了人间疾苦,也未必就不是好事,在这世上煎熬着,终究还是太累。”
傅砚修一点头,也不知是听没听没进去,又问:“谢淮宴这回跑的无影无踪,娘娘可还要再查下去?”
“自然要查,”
顾知微定然:“只要这人活着,总要吃饭,总要喝水,总要露面于人前,但凡他留下一分一毫的痕迹,到咱们手里都是万般有用,你且放心吧,本宫已找了最得力的暗卫,只将他们尽数都放出去,一等谢淮宴露头,他们便会出手截杀。”
话音一转,顾知微又道:“但时局紧迫,咱们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静候佳音了,也不知来不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