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城韵又在这里居住了一段时间,闵御晚上有时会来,有时则不会,而他没有来自己房中的晚上,她也大致能够猜到他是去了何处。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当庆幸他没有来自己房中,但心中始终像堵着一块巨石一样,令她坐立难安,辗转难眠。
她不能继续这样下去,走出房门跑了出去,在房门外面守着的侍女跟不上叶城韵的速度,急忙吓得大喊:“夫人!夫人您等等奴婢啊!夫人!”
如果要是变回天鸟的话,可以轻易地离开这里,但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叶城韵跑进一团茂密的花丛中去躲藏起来,花丛外面的下人匆匆跑了过去。叶城韵松了口气,她希望自己尽量在能够不依靠天鸟的力量情况下离开谷奉君的宫邸,一来是不暴露自己的位置,二来是出于对谷奉君的考虑,因为强抢民女事小,但囚禁天鸟事大,如果囚禁天鸟的事情一传出去,足以令谷奉君……
叶城韵一怔,她竟然在下意识地为囚禁自己的人考虑,可是从那天晚上的话来看,他似乎也是在为自己考虑,他说在这里她可以不用遵守任何规矩,也不用去忍受风餐露宿的日子,这话切实说到了叶城韵心坎中去。
她的确是喜欢在外面逍遥自在的日子,但是失去了皇族的庇佑,她也要时时为自己的温饱考虑,躲避在外面可能会遇到的种种危险。如果要有一个能够随心所欲生活的地方,或许也不错……
“姐姐这衣裳好生漂亮……”银铃般清脆的女声从花丛外面传来。
不错个头!叶城韵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听着外面两个女人的欢声笑语逐渐靠近,叶城韵的视线落在了花丛外的两双脚上,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她的母亲之前便经常和后宫中的妃嫔这样假意欢笑,叶城韵对这种表面上的欢言笑语并不觉得陌生,而一想到自己现在正处于这种境地,她的心便像沉于水中一般。
当今的国主,也就是叶城谌,她的父亲,在古崟方才定都之后,西岸的子民全都搬到了东岸。当然她的母亲也是那一时期随着其他妃嫔一同搬过来的,她同其他叶城谌的女人都是在跨河之战之前与叶城谌成婚的。
在成婚不久之后,叶城谌对她的母亲洺乔还是有几份特殊的偏爱的,但是随着岁月流逝,加上长达十数年的跨河之战,许是亲临战场杀敌的艰险令叶城谌的心性逐渐发生了改变,当洺乔经历了无数个无比盼望的日夜,终于盼到与叶城谌再度相会的时候,叶城谌却失去了对她的热情。他总是在独自一人的时候看着一把满是齿痕的匕首。起初洺乔并不知道这把匕首对于叶城谌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重复着每日和其他妃嫔寒暄的日子,直到她在叶城谌的寝居看到了一个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在战后名声大噪的战神,白曳。
而令洺乔心中一震的是,那明明是个男人,但叶城谌在面对他的时候,却流露出了十分特别的深情,与面对洺乔自己时体现的深情略有不同,像是在极力掩饰和抑制着心头的爱意。
很难想象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才会令堂堂国主面对他的时候,没有直接吐露爱意或是强娶,而是极力在抑制着自己,好似在怀着极大的耐心等着对方说出愿意。而对方只是和他喝了一杯酒,之后在天色渐晚的时候便告退了,举手投足间,君臣之礼体现得淋漓尽致,甚至有几分刻意与叶城谌划清界限的感觉。
这种感觉,连洺乔都感觉得一清二楚,更不要说是对白曳心存爱意的叶城谌本人,他自然知道白曳举动如此讲究礼节的背后,其实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等到白曳走了之后,叶城谌还在独酌,当洺乔变作白曳的样子赤身裸体站在叶城谌面前的时候,就如洺乔所预料到的那样,成功将叶城谌哄到了床上。
之后洺乔借着别人的面容成为了时常为叶城谌侍寝的妃子,腹中渐渐有了叶城韵。等到把叶城韵生下之后,叶城谌便对洺乔日渐冷淡,洺乔不知道是为什么,就连她产子在床休养的时候,他也没有去看望过几次。
她等到身体恢复好了之后,抱着叶城韵想要去看看叶城谌,却在叶城谌的寝居大门外看到了别的女人从里面走出来。
在那女人走出来的一刻,那女人脸上如同烧焦一般褪下来一层皮,显现出其他女人的模样,看来也是个会幻化他人模样的妖子。
那一刻,洺乔知道了叶城谌对自己日渐冷淡的原因。
“到最后……他爱的还是那个人子……”洺乔在床上对年幼的叶城韵讲述自己过去的往事,她身患重病,无药可医,她的神志也已经不是很清楚,说话有时断断续续,有时纷乱错杂毫无逻辑,令人摸不清头脑,但是心中仍旧放不下那个已经不爱她的男人,她死死地盯着空中,盈满泪水的眼中浮现了一丝恨意,“杀了……白曳……杀了……他……我这一辈子……都是被他毁了……”
他对她的爱意似乎在跨河之战中被人扼杀了一般,那个在战前对她百般关心的叶城谌死在了战场上,战后的叶城谌好似被妖魅迷去心智一般,似乎不光忘记了对洺乔的感情,甚至如果洺乔不变成白曳的样子,他都不会想起来有洺乔这么一个人。
他与她对话甚少,仅有的在床上的缠绵也只是被幻象迷惑之下对压抑了许久的情欲的发泄,所以才会在洺乔产子不闻不问,乃至产后都没有看望,甚至在洺乔卧床休息的时日之中,他还在和其他变作白曳模样的妖子翻云覆雨。
自始至终,洺乔都在声称如何怨恨白曳,叶城韵也曾一度怨恨白曳,但她却在长大之后逐渐明白,自己的母亲最后郁郁而终,其实和白曳没有必然的联系,因为自始至终白曳都没有接受过叶城谌的爱意。
而事到如今想起母亲临终前那句话,叶城韵也不知道母亲在临终时说的毁掉她一生的“他”,究竟是白曳,还是他那个无情无意的父亲。
如果要一直在这里呆下去的话,迟早也会沦落到和她的母亲一样,一辈子被困在后宫中与各式各样的女人勾心斗角,为了一个男人而不顾尊严地互相争抢,最后或是郁郁而终,或是被人杀害的下场。
这样活着,真是可悲而又毫无意义。
“呀!姐姐!这边的花开得好漂亮啊!”一只手伸进了花丛中,叶城韵呼吸一滞,想要向后躲一躲,但是后面是一根极粗的花茎,而且叶城韵身在其中,周遭的花叶只要稍微动一动就会发出声音,那只手伸进来,抓住了叶城韵面前那朵花的同时,也抓住了叶城韵额前的两三根细发。
花被拿出去的时候,叶城韵那两三根细发也被拽了出去。
“果真漂亮……”一个女子说道,看着对方手中的花,忽然皱起了眉头,伸手,将缠在花叶上的发丝取了下来,“但这上面,怎么有头发?”
叶城韵头顶上的花叶被人拨开,两个人以为见到了尸体,粗略一看便惊叫起来,叶城韵怕她们的叫声招来那些四下寻找她的侍人,于是从花丛中钻了出来,好巧不巧,正看到跑过来的蓓婴。而蓓婴身边站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女子容貌美丽妖冶,身姿玲珑有致,一眼看上去便与寻常的民间女子不同,其身后跟着大批的侍人。
叶城韵在花丛中站起身来,头上还有几片花叶,被风吹落在地上。
找到叶城韵之后,蓓婴原本焦急的神情逐渐松懈下来,连忙跑到叶城韵身旁,将叶城韵从花丛中扶了出来,低声对叶城韵说道:“这是遇宛遇宛夫人,谷奉君大人最为喜爱的宠妾。”
听到“最为喜爱的宠妾”一词之后,叶城韵心里好像被人扎了一下,扎得还挺深。
女子上眼一瞧便看到了叶城韵,向叶城韵走了过来。
站在叶城韵身旁的两个女子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低着头向遇宛请安。遇宛并不理会她们,径直走到叶城韵面前缓慢地踱步着,好生打量着她,从头到脚,从前到后,眼中逐渐多了几分不屑和不解。
她通过蓓婴了解到,谷奉君近几日收了一个民间强娶而来的女子,长相确实是有几分可取之处,但这从花丛里走出来的行事作风,倒有几分疯癫野蛮之相。
“你……不懂得下跪么?”过了许久之后,遇宛停在了叶城韵面前。
遇宛话音刚落,叶城韵感觉到衣袖一紧,回头一看,身后的蓓婴不知何时也已经跪下了,正神情紧张地跪在地上,拉着她的衣角正是意在让她对遇宛跪下行礼。这名为遇宛的女人以一副趾高气昂的神情站在叶城韵面前,似乎对令叶城韵跪下有一种一种势在必得的气势。
叶城韵将衣角从蓓婴手中拽了出来:“我为何要跪?”
“为何要跪?”遇宛听闻笑了,笑得颇具讽刺之意。
“我上拜天下拜地,人世间能够让我下跪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如果你想让我拜你的话,立座坟可以。”叶城韵言辞毒辣地说道,身后的蓓婴吓得身上直打颤。
叶城韵神色镇定地看着对方,她早在看到自己母亲面对其他妃嫔时畏首畏尾的样子,叶城韵就已经明白自己日后遇到这种情况,应当处于何种态度。
在被闵御无视之后,她便决定不再乞求这里的任何人,对面前的女人也是如此,自然不可能给她下跪。
遇宛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指派着身后的侍人走到叶城韵面前,说道:“你们教教她,身为下等妖子应当如何向上行礼。”
叶城韵听闻,预感到大事不妙,灵巧敏捷地躲过企图抓住自己的侍人。
她的身手虽然不足以和外面山上的匪徒相斗,但是宫中日日负责端茶递水的侍人她还是能够应付的,于是绕到一个侍人身后将其击昏,然后凭借着矫捷的身手痛击其他侍人的痛处,随后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遇宛面前。
遇宛本能地感受到了威胁,向后小退了几步,但放眼看去,自己的侍人全都捂着裆部倒地,一脸痛苦。
叶城韵学着遇宛方才对自己展露出来的笑容,笑了起来:“我可不是什么下等妖子……如若不信的话,问问你的谷奉君。”
遇宛看着叶城韵得意的样子,伸手想打叶城韵一巴掌,被叶城韵一把抓住了手臂。
叶城韵抬脚一踹,直直踹到了遇宛的腹部。
这一脚踹得不轻,遇宛的身体直接撞到了身后的花丛里,痛苦地皱起了眉头,有一股鲜血顺着腿缓缓流下,淌到了地面上。
叶城韵面色一僵,无措地站在原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急忙背起遇宛,在蓓婴的指示下将遇宛送到了就近的药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