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月明。
天下,篝火炽热,人声鼎沸。
在一片喧哗、玩闹声中,龙飞走在阴影里,向着营帐区深处走去。
烟花在他四周步步盛放,却与他无关。
“你来做什么。”
幽澜靠着营帐,坐在地上,正喝着一个葫芦中的酒,一边喝,一边歪头醉醺醺地笑看着龙飞。
他的帐篷在铁学院营帐区的最边缘处,和他的人一样,几乎没人会注意到他。
哪怕是在这个张灯结彩的日子。
远处升起漂亮的,五彩的烟火,幽澜的瞳孔里倒影出那些光彩。
他的脸第一次这样红着道,“又是一年过去了啊。”
龙飞静静地倚靠在帐篷边上,怀中握着黑色短剑,“师傅是哪的人呢。”
幽澜道,“不关你事,小家伙。”
“师傅一边说要教我,一边又要杀我。”龙飞道,“我不明白。”
方问寒那日说的话,龙飞还历历在目,“那人说,杀了你,这把剑就是我的了。”
“很简单的道理。”
幽澜放下酒壶,嘿嘿冷笑道,“你若是太弱了,死掉了,那只能说明你不配做我的学生。”
龙飞沉默着走到幽澜身边坐下。
杀也好,不杀也罢,他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在乎了。
配也好,不配也罢,他已经赢了。
“这学期要结束了。短剑和面具,都是我的了。”
幽澜淡淡笑道,“都是你的。”
“……”
龙飞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于是他道,“姐姐回家了。”
“哦。”
幽澜忽然看向龙飞,脸上露出一抹了然之色,“哦,你也想家了。”
龙飞无言地仰望天空,天空也张灯结彩,“不,我只是想奶奶了。”
自有记忆以来,他就似乎一直在奔跑,故而无所谓家。
只是有所谓人。
这是少年最难以启齿的事情,他不能和任何人说,或许姐姐可以,但姐姐已经走了。
龙飞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于是两个沉默的人各怀心事地看着夜色下的天空,只有幽澜喝酒的声音时不时响起。
忽然,幽澜低低一笑,玩味道,“那你要喝酒吗?”
“酒?”
“对,酒。”
龙飞摇头道,“我没喝过酒。”
“我看你最近买了很多书。书上没写吗?”
“写了。”
“但是,”龙飞道,“我想象不出来它的滋味。它是甜的吗?”
幽澜道,“它不甜,反而很苦涩。”
幽澜又道,“既然没喝过,为什么不买来尝尝呢?”
“没钱。”
“啊哈哈哈哈。”幽澜忽然大笑起来,“你?没钱?你这些日子都抢走多少东西了。”
“我都把它们换成制卡材料了,还有书。”
“啊?”
幽澜酡红着脸,皱眉道,“你不是体内没有源能吗?”
龙飞并不立即回他,只是提着短剑起身,看向四周。
“放心,没人在偷听。”
幽澜又喝了一口酒,淡淡道,“大好的日子,都在庆祝呢。”
龙飞重又坐回去,“我不知道。”
“风之子”龙飞已经很久没有用了,等待卡牌自己从外部汲取能量恢复还是太慢,营地里的风系能量卡他又总买不到。
体内没有源能,就无法为卡牌充能,卡牌内的源能释放完后,就无法再使用了。
在所有人都开始学着绘制自己的卡牌的时候,龙飞却只能一遍又一遍地临摹那些美丽的线条。
从一级卡牌“寒冰”。
到二级卡牌“焰尾”。
没有源能,便失去了绘制卡牌的资格。
龙飞一直为此而忧心——他的精神力与身体都足够强大,可是他体内的源能去哪了?
龙飞想,制卡或许可以帮助他感受到自己体内的源能——去频繁地感受它们。
龙飞道,“我有一个小小的想法。”
“嗝,说。”
“我想,我可不可以用别的东西来替代源能去制卡。比如说,精神力、血液,或者别的什么。”
“噗……”
幽澜擦了擦嘴,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酒。
他左手抬起,瞬间,十米之外的地面上便有十道黑雾如铁锁般骤然拔起,汇聚在他们头顶,形成了一道透明的黑雾。
龙飞不解地看向幽澜。
幽澜淡定道,“我想了想,还是做点隔音措施比较好。”
“……”
幽澜又喝一口酒,忽然道,“你最好别这样做,小家伙。”
龙飞道,“为什么?”
幽澜幽幽道,“以卡为卡,和以人为卡,区别究竟在哪里呢?”
龙飞挠着脑袋,“以人为卡?”
“既然源能可以作为能量媒介勾勒卡牌,那为什么精神力不可以呢,以此类推,血液可以吗?含有能量的‘肉’可以吗?”
“再往大一点说,”
幽澜玩味道,“人可不可以呢?”
龙飞嚯地一声站起来,“本质!”
“我只是告诉你,怎样去开拓你的思路。”
幽澜道,“但你最好别那样做。”
龙飞道,“为什么?”
“因为它不容于世。这是以生命为代价的制卡。而没人想成为那个代价。”
幽澜没说到的是,那或将成为一切秩序崩坏的开始。
不知道为什么,龙飞忽然感觉幽澜身上有一种很深的凉意。
“九府的卡牌体系已经很好了,小家伙。”
幽澜喝了一口酒,淡淡道,“即便你没有源能,也可以使用,何必执着于自己制卡呢。”
“卡牌的奥秘无穷无尽,哪怕仅仅是使用,也都有千百种方式,先把正道走好。再去琢磨你那些奇思异想。”
“只是想想。”
龙飞挠挠头,“我没法给卡牌充能。长时间在野外战斗,会很被动。”
带再多的能量卡,都不如自己体内有和卡牌契合的源能合适。
对于龙飞这个问题,幽澜沉默了许久。
他静静地喝着酒,遥遥地看向远天的明月。
许久后,他道,“龙飞。”
“嗯。”
“谁让你这么来套我话的?”
“……”
龙飞脸红彤彤地低下头去,“呀,被你看出来了。”
幽澜:“……”
幽澜已经很久没这么无语过了,竟然连龙飞这小子都学会下套了。
真是他妈的人心不古。
“你先说说,谁让你这么来套我话的。我们再来解决你的问题。”
龙飞犹豫了片刻后道,“是姐姐。”
脸上似乎更红了,这让他看起来那样单纯、人畜无害。
“她还教了你,被我看出来之后要做什么?”
龙飞的脸更红了。
幽澜真聪明,他还以为不用想这么多来着。
幽澜道,“好了,小家伙。在我面前你就不用装了。我比你了解你的做事风格。”
“唔。”
龙飞脸上的笑意和害羞迅速退了下去,恢复了平静,“好吧,我果然不会做这些事情。”
这是昨夜姐姐教他的。
龙羽池拉着龙飞问他这些月的经历时,龙飞几乎把他的一切都向龙羽池和盘托出了,甚至包括了神秘的幽澜。
当了解到龙飞体内居然没有源能,还有赠他剑的人是幽澜后,龙羽池的面色微微沉了片刻。
而后,她向龙飞道,“飞,接下来有两件事情你要记得。”
“一,再不要跟别人讲你体内没有源能的事情。你不说,他们看不出来。”
“二,去找幽澜,求他帮你。他知道怎么做的,我来教你怎么对付他。”
龙羽池在第二天就风雪兼程地走了,她戴着斗篷,绿色的眼睛只在远方留恋地看了一眼他尚在熟睡中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