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前,云竹随夜兰朝贡的队伍一道来了京城。
当时正值乞巧佳节,楚祁刻意接近,百般讨好,云竹爱上他全在意料之中。
假意与夜兰交好,允她皇后之位,承诺夜兰与大楚缔结百年之好,解除三十九丘限制,两国通商,共享盛世。
云竹便信了,在盗取三十九丘困阵解图之后,她才知所有的甜言蜜语不过是楚皇为了扩张疆域的谎言,她一时无法接受,于是吞了笑靥自尽。
“那支黄金羽呢?”我问。
宋庭柯道:“当时我娘已经服下了笑靥,只想与兄长道别。他却以为她是要告密,于是就亲手杀了她。”
他扯出一个笑容,“她本就是要死的,可他却连一夜都等不了。”
他所说的故事与淮儿哥的故事很是不同。
应该是云歇对他有所隐瞒,只是我想不明白,云歇如果对云竹有那么一点亲情,为什么会狠心让她吃下笑靥;如果没有,又为什么要救她的孩子。
“我听人说,你娘曾是云歇的药人。”
宋庭柯却好像知道这件事,“舅舅曾经研究过一些女子养肤的药,我娘便试用过,不知怎的误传成那个样子。”
“原来是这样。”我突然反应过来,“照你这么说,害死你娘的人是已经死了的楚祁,跟你杀的这些人有什么关系?”
宋庭柯道,“姑娘方才还说对我为什么杀人不感兴趣。”
我厚着脸皮说,“你听错了,我没说过这话。”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得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我话音刚落,就听到外头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
裴宣自然不是秦君遥的对手,我并不担心,秦君遥有分寸,自是不会伤了他。
宋庭柯对外头的打斗充耳不闻,继续道,“我死后,替我照顾一个人。”
他递给我一张画像,我接过来一看,这画像中人我恰好也认识,“他?”
宋庭柯道:“我不能告诉你他是谁,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做的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为什么要托付给我。”我这人最烦小孩了,整天吵吵闹闹,没个消停。
“我不知道,只是觉得托付给你,我才能安心死去。”宋庭柯叹了口气,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只是大仇未报,实在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我很明白这种感受,当初东陵国破时,若我以身殉国,随东陵一起覆灭,我也是不甘的。
我要死也要拖着仇人一起死。
这么想着,我脑子一热,便应了下来,“我答应你。只是刑案司的人就在外面,你的仇怕是报不了了。”
“我妹妹的怪疾,其实是笑靥余毒,不止是她,我身上也有。姑娘,我本就是将死之人。”他将整条手臂都露出来,疤痕显露,十分狰狞。
我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将死之人,无畏无惧。
“既然没了笑靥,总还有刀剑。”他捻了一些药材粉末在指尖,随后又吹散,没头没脑地说,“其实,笑靥并不重要。”
我尚还未能明白他言下之意,他却递给我一枚已经玉化的半寸竹简,背后密密麻麻地刻着字,只是重叠得严重,辨不出什么完整的字迹来了。
“这是什么?”
“待我死后,你自会知晓所有的一切。”宋庭柯望着跳动的烛火,似回忆起了从前,“我妹妹生前也喜欢穿红裙,若是没有笑靥余毒……”
他收起笑,不说话了,轻轻一推,将烛台掀翻,跳动的火舌很快就吞噬了案上散落的药粉。
火势渐渐蔓延,他却在火光中温和了眉眼,朝我行大礼,“姑娘,还请你信守承诺,护他一世无忧。”
我将竹简放进腰封,郑重道:“我答应你的自会做到。”
他取下墙上挂的长剑,打开了暗室的另一个出口,“后会……无期。”
“我叫东陵赢玉。”
他离开的背影顿了顿,随后朝我点点头,消失在了黑暗中。
火势渐大,似要将这一方天地焚烧殆尽。
我出暗室时,裴宣的刀刺在秦君遥的扇骨缝隙里,刀尖直指秦君遥的眉心,看起来很是危机。
秦君遥仍旧那副气定神闲的气人样儿,手腕一动,卷得裴宣跟着剑翻飞了好几圈。
我飞身上去将他二人的武器通通夺了,一手揽着裴宣的肩,“小裴大人,宋庭柯没死,你仵作房里停的尸不是他。”
裴宣挣脱开我,皱着眉,“他人呢?”
“跑了呀。”我睁着眼说瞎话,“我一个弱女子,敌不过,完全敌不过。”
裴宣自是不会当面拆穿我的谎言,只是朝着暗室的方向看去,火势很大,暗室崩塌,一切都化为了灰烬,包括那些令我恐惧的红木。
将武器还给他们,我挽上秦君遥的手臂,偏过头看向裴宣,有意逗他,“小裴大人,花楼听曲儿,去不去?”
裴宣自是不会像我这般奢靡玩乐,他拒绝了我的邀请后才问,“除了宋大人,可还有别的事要与我讲?”
“有啊。”我点点头,“人都是宋大人杀的,他说他大仇未报,估摸着还有人会死。”
裴宣脸上总算有了些急迫之感,“他可有说是谁……”
我如实道:“我不知道。”
裴宣又问,“宋大人为何要杀这些人?”
“不知道。”面对他狐疑的目光,我只觉得风评被害,很是冤枉,“我当真是不知道,我又不是掌案,问那么清楚做什么?”
裴宣深吸一口气,万般情绪都忍了下来,“赢姑娘,裴某先行告辞。”
他应该是想去追宋庭柯,我朝他挥手,“小裴大人再见。”
暗室的另一个出口通向哪里我也不知道,但是按照宋庭柯狡兔三窟的性格,裴宣未必能追得上他。
我瞒下了宋庭柯是云竹之子这件事,若告诉了裴宣,不就是告诉那小皇帝,你老子还有个儿子,且犯了重案。
一旦涉及皇家恩怨,那这事儿就更加没完没了,不知何处是个头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宋庭柯本就要死了。
秦君遥一如既往地什么都没问,他竟对此事一点都不好奇,分明什么都不在乎,偏要参与到这些恩怨中来。
我看着他,应是我的目光过于炽热,他察觉到了。
“怎么了?”
我看着他,摇摇头,心想总有一天,我会知道他藏下的所有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