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梅雨。
琴叶似乎很喜欢梅雨季节,我总瞧见她在屋檐下看雨,或是撑着伞站在池塘边,亦或是独自在雨幕里走在偌大的草地上......
雨落在荷叶上,像一颗珍珠一样滑落,汇集在叶心,不一会,就积了很多水,宽大稳重的翠绿色荷叶支撑不住,终于一个弯腰就将琼浆玉露洒了出去。粉色的荷花,亭亭玉立如它在风雨里摇曳,它太娇美,承挡不住风雨,只能倚靠在下面的荷叶上,任谁也想不到昔日挺拔高立的荷花会依附在低它一等的荷叶身上。雨天赏荷是古人的几大雅事之一,尤其是这样一位古典温婉清丽又明艳的美人在赏雨天的风景,她本身就是一道风景。
琴叶怔怔出神看着远景,我看了她好一会,她也没有发现我,不得已,我叫了她,看着身穿黑色和服的我,她还是愣了一下。我眉毛动了动,她这是......又把我当作谁了吧?她狡黠得很,在我生气之前抱上我的胳膊,手中是一把荷花和一片荷叶。她为我剥了一粒莲子,纤纤素手送到我的口中,我低头,那是一抹清甜的微笑,莲子回甘。
琴叶第一次缠着我来到这座山,为此,她付出了一些代价。这里有温泉,还有大片的荷花莲花池,古道刹寂、风景清幽,房屋古朴,山上还有一处寺院,十分隐秘。
她抱着我的胳膊走在走廊上,店里的老板娘也穿着和服,慈眉善目。
“哎呀~真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呢!您的夫人很可爱呦~”
琴叶立刻松开我的胳膊,红着脸,结结巴巴地摇着头。
我先她一步抓住她挥动否决的手,敷衍着:“是!谢谢您的赞誉。”
“哪里!真是一对天作之合啊!小店很久没有您二位这样比明星还好看的客人了,我真是太荣幸了。”
投过来的目光越来越多,我点头致意,带着引人注目的琴叶回到了和室。
我打量着她,语气冷冽:“脱掉!”
琴叶仰头,委屈又惶恐的眼睛太有趣了。
我只是让她把湿掉的和服换掉,她一定想到别处去了吧?
粉嫩的脸颊,白腻的脖颈,我笑着:“琴叶~你该不会——想到别的什么了吧?”
她的脸更红了,埋在头发里,转身跑去。
“您不介意被误会成是夫妻吗?”穿着浴衣的琴叶在一旁问。
我阅着公文,不明所以。
“我是说,被别人误会成是您的夫人,很困扰吧?”
原来她是这个意思。
“比起这个,你总在外招蜂引蝶更让我困扰!”
“欸——”她显然不知道自己多引人注目。
“笨丫头!”
一连几天我和琴叶出行都被误认为是夫妻,她倒是学乖了,低着头不说话。
我公务很忙,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和室,琴叶闷了几天,大着胆子:“那个,我能不能自己出去逛逛?”
我低头“嗯”了一声,她兴高采烈地准备出门。我扶了扶眼镜,沉声:“你记得要回来吧?”
她郑重其事地点头,眼神诚恳。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回来时带着不知名的吃食。她随手打开一个,绿色的,凉凉的,好像在街上看见年轻男女吃过,叫冰淇淋吧!我不屑地笑笑,被她发现了,她勾着我的脖子 ,央我吃一口这平民的食物,她太缠人,我勉为其难地咬了一口,冰冰凉凉,淡淡的甜味还带着抹茶的苦味,是巧克力的甜味,口味清爽,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难吃。
我忙着处理文件,她在悠哉悠哉地吃着美食!我记得她吃了很多根。
我一把夺过刚咬一口的冰淇淋,她不解地看着我。
“吃多了会着凉吧!”
“啊?不会了!!!我以前经常吃的,还给我吧!”说着就上来抢夺。
“不会?你以为夜里是谁给你盖被子你才没有感冒?”
她实在够不着我高高举起的手,央着我:“我知道了,谢谢童磨大人的照顾!就给我吧,最后一个!”
“我不是在照顾你,是以防被你传染感冒!”我神态凛然。
“知道了知道了!您辛苦了!”她眉眼低垂,一脸讨好的笑。
琴叶这只被豢养的宠物,仗着能讨得我的欢心,胆子也越发大了起来,她竟然趁我不注意,悄悄偷走了那支冰淇淋。
我端端抱着胳膊,发现了一只偷吃的小猫。
“欸——我竟然不知道你这么贪吃?”
琴叶被我吓得咳嗽了几声,很快缓过来,干脆也不藏了,光明正大地嗦起来了。
“我既然哪也不能去,也没什么朋友和娱乐,吃点东西怎么了?人活着当然得对自己好点啊!”
“你倒是会取悦自己!嘛~这话倒不像你这个迟钝的脑子能想出来的。”
“我要是不迟钝,还不早就被折磨死了......”她小声地嘟囔着,以为我没听见。
“琴叶,你要不要再说一遍刚才的话?”我眼镜反着光,透着寒光。
她一脸假笑迎上来,转移话题:“童磨大人~要不要去看晚上的夏日祭?”
“我对你们这种平民的活动不感兴趣!”我翻着文件。
“啊——好遗憾!我又不能撇下忙碌的童磨大人独自去看烟花!”她像泄了气的气球,一下子瘫到桌子上,食指还在不停地在桌面上画着圆圈。
我知道这个动作是在酝酿难以启齿的事情,我也不主动问她,她一定会耐不住性子吐出来的。
半晌,她终于开口:“那个,我能不能......”
我斩钉截铁:“不能!”
她像受惊的小猫,缩起身子,闭上眼睛承受雷霆。我自然知道她想什么,她想独自去参加夏日祭,我倒是一点不担心她会跑。夏日祭一定会穿和服!一定会有很多人!但凡是见过穿着和服的琴叶......
我不想她给我找麻烦。
我和琴叶来到的时候,烟花已经开始绽放了,确实很壮观,美丽无比,可是很短暂,如梦似幻。我看着她的侧脸,一时之间,真的分不清这到底是幻境还是真实。那颗宝石一般的眼睛上映着绚丽的烟花,光芒闪动,柔风吹过,带着她身上的暖香,鬓边的碎发私自跑了出来,我替她别到耳后,那肌肤温热光滑。
我确信了,这一切,真实。
琴叶仿佛会揣摩我的心思一般,总能让我愉悦起来。一年多了,我和她的相处不像一开始那般生硬冰冷、矛盾重重。她好像变回了以前那个单纯、机敏、活泼、元气的少女,会大着胆子和我提要求、会顽皮又有分寸地恶作剧......
我和她的相处好像,平常人的平常生活,真实又梦幻,我至今都分不清真假。
但是这些我怎么会看不透呢?我只是耐着性子陪她玩。
仅此而已。
真的,仅此而已吗?
再见到琴叶时,琴叶已经变得冰凉。她不会动了,准确来说,是死了。
琴叶,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