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奕死了。
在虞州从军几十年的老都尉,经历了统率虞州的两任将军,最后选择了在玉鼓城战斗到死去。
徐荣真真切切感觉到这是战争,是没有任何差分的。狂风呼啸着席卷过这片满是疮痍的战场,黄沙漫天飞舞,遮天蔽日,让人几乎难以睁开双眼。除去祁醉,官职最大的就是眼前躺着的,一言不发,面色铁青的老人。老人的身体残破不堪,很难想象,一个已经五十多岁的老人在腹部被长矛捅穿之后还能继续在战场杀敌。那柄长矛还刺在他的腹部,鲜血早已干涸,与破碎的盔甲、凌乱的衣衫凝结在一起,在狂风的肆虐下,显得格外凄惨。
左梁默默的摇了摇头,用一张白布盖住了老人的身体。“让老头体面一点吧。”死的是王奕,他和左梁这种小伍长,小夫长却还好好的站在这里。
自古以来喜欢冲锋陷阵的武将就难得善终,哪怕是温北君这种高手也是。不过对于征战了一辈子的老人来说,死在马背上或许是最好的归宿吧。
“随我回雅安吧,玉鼓城和大理没有必要再坚守下去了。”祁醉看向左梁,他知道,老人把整个玉鼓城留给了眼前这个有些跛脚的年轻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已经人到中年的天水将军知道,时代终将是属于年轻人的时代。
“祁将军,让我想想吧。”左梁没有拖延的意思,他是真的需要想一想这个问题,需要仔细考虑。虽然老都尉王奕战死了,但是这一仗算是胜了,挡住了回纥进攻的脚步,他们需要退回雅安,玉鼓和大理已经尽到了最后的责任了。可雅安真的会给玉鼓和大理的百姓一个容身之所吗?
“徐荣,你是温将军的学生,温将军有没有什么打算。”左梁的声音在呼啸的风声中显得有些微弱。
徐荣苦笑,但是看着左梁的眼神,对于这个一直带着自己的夫长,只能开口道,“夫长啊,先生早就让我来玉鼓了,并没有什么日后的打算,只是…”徐荣突然想起了雅安和别的城市区别在哪。雅安有一位叫楼竹的虞州别驾。临仙城破之后,满朝文武都在争论应不应该给温北君定罪,只有楼竹一个人,希望救下临仙的流民,是这位虞州别驾给了流民一个活着的机会。
“夫长,大家都会活下去的。”左梁也希望这样,希望大家都能活下去。希望总是喜欢喊他瘸子的王婶活下去,明知道他怕狗却还是老是拿狗吓唬他的张叔活下去,也希望玉鼓城中的每一个人活下去。这是他的愿望,也是王奕的愿望。
祁醉见左梁陷入沉思,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望向远方的玉鼓城。这座城在战火的洗礼下已满目疮痍,厚重的城墙满是裂痕与缺口,城内的房屋大多坍塌焚毁,残垣断壁间还冒着丝丝青烟,在狂风中渐渐消散。但它却坚守着百姓们最后的希望。
左梁知道老都尉王奕骄傲了一辈子,妻子和儿子都死在了回纥手中,这么多年只信任温北君一个人,因为温北君打断了回纥的脊梁。早就不信任魏国王室的老都尉早就有意把玉鼓城交在左梁手中了。
整个玉鼓城的未来都交在他的手中,现在所有的担子都是他一个人背了。
左梁缓缓蹲下身子,手指轻轻摩挲着脚下这片染血的土地,仿佛在与这片土地对话,也像是在与逝去的王奕交流。他深知,这不仅仅是一座城的托付,更是无数生命与希望的传承。
“祁将军,我虽跛脚,但我的脊梁从未弯过。玉鼓城的百姓于我而言,如同亲人。我会带着他们走向生路,哪怕前路荆棘满布。”左梁抬起头,眼神中透着坚定。此时,狂风渐渐停歇,天边泛起一丝血红的晚霞,映照着这片战后的废墟,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哀伤与不屈。
祁醉拍了拍左梁的肩膀,“我相信你有这份决心。但我们仍需谋划周全,从玉鼓城到雅安的路途并不太平,要防备回纥的残余势力以及可能出现的流寇。”
左梁嗯了一声,转头看向徐荣,“我知你在雅安犯了事才到的玉鼓,而今返还…”
“无妨。”徐荣呵呵一笑,“我只是回府上看一眼便是了。”
“你跟着我吧。”
沉默了许久的祁醉突然开口,“温将军在前线,一时半会没办法班师回朝,我和他也算是同僚。”
其实祁醉不欠温北君任何人情,或者说他和那位学长风头正盛的天殇将军只有两面之缘。那个年轻人脸上有一种不属于他那个年纪的疯狂和沧桑,他总感觉那个年轻人会做出一件掀翻天地的事情。
徐荣天资很好,是个武将的好苗子。祁醉希望带在身边一段时间,一是知道徐荣在雅安犯了事,可能不能光明正大的抛头露面,二则是怕徐荣和他那个疯子先生一样,在最重视礼法和阶级的魏地,一人一马一路南下问一个答案。
若不是现在世道过于乱了,元孝文需要温北君作为大魏的锋矢,向北而去,恐怕这个年轻将军南下之时等到的只是刀光剑雨了。
徐荣微微一怔,随即明白祁醉的好意,抱拳道:“多谢祁将军厚爱,徐荣愿追随将军左右。”
他心中清楚,在这乱世之中,能得到祁醉的庇护与指引,对自己而言是难得的机遇。同时受大魏两位将军的指点,他已经达到了和他一样的寒门士子一生难以企及的地步了。
可还远远不够。
徐荣望了一眼就这么葬在玉鼓的老人。
遂了老人的愿,什么都不用,只要把他埋在玉鼓城西就好,老人生前说过,就算有一天他死了,他也要在城西的地下,等着温将军的铁骑踏过回纥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