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朝会,一封由太和公主亲笔上奏的弹劾朝中重臣包庇族人私占田亩、损公肥私的奏章激起朝野千层浪!
一份份由锦衣卫呈上来的证据让原本大声辩解的人声音越来越小,有些人企图绕过这些证据,从太和公主本人下手攻击。
“万岁!太和公主不过一介女眷,怎可干预朝政!”一位蓄着长须的中年官员言辞激烈地向小皇帝喊道。
不怪他激烈,这位中年官员正是被弹劾的人里证据最确凿的一个,也是那十斤阳羡茶原本要奉上的对象,连小皇帝都要顺手牵羊的昂贵茶叶,他招招手就有人“意愿”献上十斤,那可价值一百万两啊!
太祖当年定下规矩,贪污超过六十两就要剥皮萱草,要是按照这个规矩来,他差不多要被剥一万六千次。
朱翊钧望着他那看似正义凛然的模样,不由觉得讽刺,冷然道:
“太和公主是皇家血脉,贵不可言,你的血脉难道比皇室还要高贵吗?”
那中年官员憋出一句话:“万岁言重了,臣惶恐。”
朱翊钧接着道:
“你都可以向朕上奏,那朕的至亲皇姐如何不能上奏?更何况做的还是为国为民的好事,你如此言辞激烈,难道是对大明心存不满?”
中年官员脸色几变,梗着脖子道:
“万岁,太祖有言在先,后宫不能干政!”
就在朱翊钧危险地眯起了眼睛时,一声传报从外至内响起。
“太和公主到——”
一道华丽的身影自朝会正门缓缓而入,身后的侍从或持宫扇、或奉香炉,步履相随、亦步亦趋。
小皇帝是第一次望见盛装公主礼服的胭脂,他凝视走进朝堂的皇姐,胭脂也望着高居皇座上的朱翊钧。对视间,两人俱是唇角微翘。
小皇帝忽地放松下来,甚至有闲心品鉴皇姐这一身行头,这九翚四凤冠子上的珍珠可真大啊,怎么比自己得来的那一觞还大?
不过这冠子戴在皇姐的发顶,珠翠穰花鬓、红纬缀金凤,当真是衬得云鬓峨峨、宝髻庄严,倒也勉强配得上皇姐。他记得自己库里现在有一些宝石,也可以给皇姐镶在冠子上。
想着想着,朱翊钧神色一肃,怎么一见到皇姐,他就想着做赔本生意,这可使不得!
众臣在那一声通传后便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来人,心想公主怎么能上殿,这不是给他们添麻烦吗?要是不慎抬头,被爱揪人错处的御史抓住了,还不要参他们一个冒犯公主之罪?
公主缓缓而来,众臣垂首,无一人先言语,只等着有愣头青来打破沉默。
朱翊钧倒是没管那么多,见胭脂要向他行礼,他快步走来,扶住胭脂,朗声道:
“朕与皇姐本是一家,何必如此多礼?王安,还不速速搬一把椅子来!”
王安立刻快步冲向后殿,领着几个小太监抬了一把装饰华丽的椅子出来,就摆在皇座的右下方。
有初入官场的年轻臣子沉不住气,立刻抬头看向皇帝,大声道:“万岁,这与礼——”
才说几个字,他便像吞了哑药一般突然失声,愣愣地望着皇帝身旁的太和公主,这一瞬间,他好像突然知道翩若惊鸿的洛神是何模样,那些圣贤书里的礼仪规矩突然变得轻飘飘了起来,他脑海中只有才子的吟唱。
“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
三纲五常、四书五经,那些充斥着他头脑的东西突然像是被一些流淌着璀璨光辉的东西包裹住,这些美丽的句子像是一条条华美的绳索,将过去仿佛坚不可摧的思想越勒越紧,直至它们崩裂破碎。
年轻臣子未说出的话语突然在喉间转了个弯:
“这与礼太相合了,万岁友爱长姊,此为仁也,礼法之道,效为仁义也。
万岁此举,正是践行礼法,实乃明君圣天子也!”
一旁等待出头鸟的朝臣:
这小子是不是脑子突然坏了?瞧瞧这说的是什么话?难道被皇帝捉住了什么把柄?这么吹捧的?呸!佞臣,我等绝不与之为伍!
又有一个来自翰林院的年轻官员挺身而出,一旁的花满庭认识他,这是和自己同一届的状元,虽然相貌堂堂,但性格迂腐,在经筵中常常说些腐儒之道,皇帝很是不喜他。
“臣以为此言不妥,臣要参——”
同样的戛然而止,但相较于上一个年轻官员的突兀吹捧,这位状元支支吾吾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说出口,脸色涨得通红。
先前梗着脖子说后宫不能干政的中年官员忍不住了,他跳出来吼道:
“公主千金之躯,纵使是皇家血脉,也不该莅临朝堂,这有违太祖祖训!”
突然的一嗓子没有得到其他人的声援,反而两道怒气冲冲的目光朝他刺来,中年官员环视四周,发现是刚刚那两个年轻人,他不屑地瞪了过去。
然后他一抬头,就发现正危险望着他的皇帝与美得不太像人的太和公主。
明明公主容颜惊人,但他心中却骤然升起一种恐慌,仿佛被什么可怖的东西给盯上了。
“你很尊崇太祖祖训?”高高的台阶上,太和公主的声音像雾一样飘来。
“不错!太祖治国有方,臣为大明之臣,自然崇敬太祖!”
胭脂笑了起来,这笑声在大殿中空灵回荡,引得一些人好奇的微微抬头。
“太祖有言,凡为大明之官,剥削百姓、上下索取财货,达六十两白银,就要被剥皮萱草,须知‘尔食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你身为朝廷重臣,不思报国,贪污受贿,纵容亲族欺压乡里、侵占良田、杀人掠财,简直无法无天!
既然如此,不如请公以身作则,让大明再现这一景观?也好警示朝臣!”
中年人僵硬在原地,面色由白变青、由青变紫,他望着高高俯视他的太和公主,他只觉得那张合的唇齿像是猛兽在慢条斯理地撕开猎物的皮肉,她殷红的唇是无数猎物猩红血液的点染。
他环顾四周,除了那两个痴痴然的傻子,所有人都低着头,仿佛在默哀他的死亡。
他猛然望向皇帝,皇帝正用欣赏的眼神望着太和公主,太和公主正望着他,没有一丝瑕疵的面庞正冷冷地对着他。
公主礼服上的华丽的霞帔用金线绣着展翅欲飞的翟纹,一只只翟鸟黑色的眼珠仿佛在转动,又仿佛都在凝视着他。
“叽叽——”
“叽叽啾——”
“剥皮萱草——”
“剥皮萱草啾啾啾啾——”
翟鸟们叫了起来,中年官员目眦欲裂,他一手捂住脑袋,一手拿着笏板向前挥舞。
“护驾!”
“护驾!”
“拿下他!他要行刺!”
那两个年轻官员舍生忘死地向中年官员扑过来,拳风如雨一般挥洒向中年官员,凶狠得像是对方杀了他全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