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黄昏。
市井尘嚣。
解家大院。
鹤云程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从后门走进去。
毫无疑问，他是来找解雨臣的。
刚刚走进内院里面，他就看到院子海棠树下蹲着一个小身影。
原本以为是解雨臣，但定眼一看，发现不是，那是个短头发的小男孩儿。
这倒是一件稀奇的事情，他从来没有在解家大院里面看到除了解雨臣之外这样的小男孩子，估计又是那个外家的孩子。
他这样想到，便走了过去。
在一片光影斑斓下，黄昏的光影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射下来。
男孩的面前放了一个白瓷碗，碗里面都是一些断了翅膀的苍蝇在爬动。
他手里拿了一根小树枝在不断的拨动那些苍蝇。
将每一个快要爬到白瓷碗边缘的苍蝇给打下去，玩得津津有味。
鹤云程悄无声息的站在他的身后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解家的孩子真的是一个比一个奇怪。
或许这就是小孩子的乐趣？
还是他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好玩吗？”他突然出声问道，吓了小男孩一大跳。
男孩转过头来，眼神中带着警惕，上下打量鹤云程一番，即便是认出他是谁，也没敢放松。
他记得妈妈说，这家伙不是一个好玩意儿！
但这里是解家大院，他觉得鹤云程应该也没有兴趣弄他一个小孩子。
于是小男孩没有理他，继续将头转回去拨动碗里的苍蝇。
鹤云程觉得这个男孩还挺有趣的，左右他现在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便也在男孩的身边蹲了下去。
见他一直不知疲倦的折腾那堆苍蝇，便好心提醒道：
“就算你拔掉它们的翅膀，它们也会爬出去的，你应该将它们的脚一起拔了，这样它们就只能在碗底翻滚了。”
男孩转头看他一眼，幽幽的说道：“我就是要让他们爬出去。”
“然后你再将它们打下去？”鹤云程觉得这个男孩年纪小小，倒是挺恶趣味的，“有什么意义吗？”
在他看来这件事情简直毫无意义，这比黑瞎子的青椒炒饭还没有看头。
“无聊。”男孩轻声回答道。
因为无聊，所以他要找个乐子。
因为无聊，所以他才会浪费口水回答鹤云程的问题。
鹤云程听懂了他话里的潜台词，乐呵呵一笑，问道：“你是解家的孩子？哪家的？”
男孩没有说话，显然是不想搭理他这个问题。
鹤云程顿了顿，低头看到手里的糖葫芦，将属于自己的那串递了过去。
“吃吗？”
“我不要。”男孩摇摇头。
他将面前红艳艳的糖葫芦推开，用小树枝将一个苍蝇再次打到了碗底。
油盐不进的小屁孩！
鹤云程见状，想要站起来离开去找解雨臣，但是小男孩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话。
“我认识你。”
于是，他再次看向男孩儿，男孩也直勾勾地盯着他，目光流转之间。
男孩的面庞与解雨臣颇有几分相似，但二人望向鹤云程的目光却大相径庭。
“你能教教我功夫吗？”男孩直言不讳地问道。
闻言，鹤云程不禁一愣，随后觉得有些好笑。
他实在想不通这小男孩儿是如何将关注点从苍蝇转移到这事上来的。
“你连名字都不给我说，还想让我教你功夫？”他有意逗弄着眼前的男孩儿。
男孩凝视着他，双眸微微下垂，迟疑了数秒后，缓缓开口道：“我叫解癫，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他的声音虽轻，却无比认真，瞧那模样，显然是发自内心地厌恶这个名字。
不过，鹤云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许求聪慧者，童稚捧应癫，这名字倒是取得挺好的嘛。”
小猴子要选个聪明的，人也是一样的。
男孩抿抿唇，抬眼看他，也许是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盯着他看了半天才温吞的冒出来一句。
“我告诉你名字了。”
但鹤云程站起身来，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门，将小男孩敲得捂住了脑袋，才笑道：“我可不收徒弟！”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攥着两根糖葫芦往解雨臣的书房走去。
一般这个时候，他都会在书房，不是在处理事务就是在补习功课。
而男孩放下捂住脑门的手，紧紧盯着他的背影，双手攥紧，心道：果然，妈妈说的没错！
书房门口。
解一正无聊的蹲在门口台阶上，百无聊赖地望着远处发呆。
突然一抹鲜艳的红色出现在走廊转角处，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
待那抹红色越来越近，他终于看清来人是谁，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连忙站起身来。
“爷！您来了！”
鹤云程微微颔首，脚步不停，随口问道：“你们少东家在里面吗？”
解一应声回答道：“少东家在里面呢！秀秀小姐也在！”
听到秀秀的名字，鹤云程眉头微皱，似是有些无奈，“那个小丫头又过来了？”
说来也奇怪，也不知道是不是霍仙姑这个霍家当家的有意为之。
霍家的那个小不点最近经常会往解家跑。别看她年纪小，却是个人小鬼大的主儿，最喜欢缠着解雨臣玩。
不过，解家和霍家的关系还算不错，同为九门中人，平日里两家生意往来频繁。
再加上秀秀只是个小孩子，偶尔玩闹也碍不了什么事，所以解雨臣也就任由她往解家钻了。
解一挠挠头，笑着解释道：“秀秀小姐早两个小时前就到了，算算时间，再过半个钟头左右，乳娘就该过来接她回去了。”
霍秀秀是霍家的人，而且还是如今霍家当家的亲孙女。
解一平时就是个圆滑通巧的，不免也上心了几分。
鹤云程点点头，正想敲敲书房门，没想到门从里面打开了。
是解雨臣。
他在面对鹤云程的时候，那双极为漂亮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好似一汪清泉般清澈见底。
也许与他平日里练戏锻炼眼神有关系。
他朝着鹤云程微微颔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轻声道：“先生。”
语气中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欣喜。
自从上次鹤云程受伤后，他已经有整整一个星期没有见到对方了。
这段日子里，他一直忙于各种事务，只能在繁忙之余挤出时间给鹤云程打电话问候情况。
“您的伤好点了吗？”他关切地询问道。
“好多了。”鹤云程笑道: “就算是打十个瞎子都不成问题。”
就在这时，躲在解雨臣身后的霍秀秀探出半个身子，脆生生地唤了一声。
“先生！”
小姑娘身穿一袭白色纱裙，露出来的短腿如两节鲜嫩的莲藕。
乌黑亮丽的头发被扎成了两个可爱的辫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的脸上还带着孩子独有的婴儿肥，圆溜溜的大眼睛此时紧紧地盯着鹤云程手里的糖葫芦。
对于人类幼崽，鹤云程一向是态度温和的。
“哎！秀秀好！”他应了一声，将手里的糖葫芦递给解雨臣。
“刚才在门口正好碰见卖糖葫芦的，你尝尝好不好吃？”
“谢谢先生！”解雨臣将糖葫芦接了过去，桃花眼微弯。
随即，鹤云程微微弯腰，将剩下的那根递给霍秀秀，笑道：“秀秀也有份儿！”
他想……幸好自己买了两根，也幸好刚才那小子没要，不然现在还有点不好分。
小孩子在接过糖果的时候总是掩饰不住开心的。
尤其还是平时很少吃到的东西，霍秀秀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声音极其响亮的道谢：“谢谢先生！”
鹤云程摸了摸她的脑袋。
三人进入到房间里面，书桌上还摆放着没有写完的文化功课，还有一些文件叠在一起。
解雨臣平日里的文化课补习一般都是早上，下午则是要去二月红的家里练功夫。
练完功夫回来在晚饭之前将文化课留下的作业完成，吃完晚饭再处理解家的各项事务。
忙碌的一天，他没有什么休息的时间。
进入房间之后，解雨臣将糖葫芦放在了手边继续做作业。
而霍秀秀拿着糖葫芦则是坐在他的另一边翻看着漫画书。
这显然就是刚才两人在房间里面正在进行的事情。
“先生，你要和我一起看吗？”霍秀秀刚刚得了好处，现在也不吝啬分享。
鹤云程往漫画书上看了一眼。
《花生漫画》
应该是解雨臣的。
他之前在他的书桌上看到过，被压在文件最底下，许久没有翻动过了，如今也算是重见天日了。
“不用了，你自己看吧。”他说道。
“好吧。”
霍秀秀低头，一边和糖葫芦奋斗，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漫画书上面的内容。
鹤云程看到她有些费劲的咬着糖葫芦，贴心的伸手帮她把尖端掰断了。
随即看向解雨臣手边的糖葫芦，问道：“不吃吗？”
解雨臣停住笔，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瞳孔倒映出鹤云程的脸庞。
他道：“留着等会吃。”
“等会糖化了就不好吃了。”鹤云程摇摇头。
解雨臣没有反驳他，转移话题道：“先生今天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鹤云程笑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我接了个活，要出去一段时间，到时候你这边有什么事情的话，可以去找瞎子，他在京城。”
原本在心里不断膨胀的小气球微微泄气，正在升调的旋律也突然暂停。
解雨臣握住笔的手紧了紧，连忙问道：“先生是要去哪里？”
他记得黑瞎子和鹤顶红接活十有八九都是在一起的，但是最近几次他们接活好像都不是一起的。
“去广西找个东西。”鹤云程漫不经心的说道，又想起外面的那个小孩，问道：“外面的那个小鬼是你家亲戚？”
解雨臣想了想他说的是谁，道：“那是我堂弟，叫解癫，你没有见过他，他很少来解家大院。”
“难怪不得。”鹤云程点点头，笑道：“不过那小子还挺有意思的，一个人在树底下抓了一碗苍蝇在那折腾，爱好挺奇特。”
解雨臣闻言，也不知道应该去怎么评价他这个堂弟，只好笑了笑，道：“他性子不坏，只是平时有点跳脱。”
他这里说的跳脱不是性格跳脱，而是做事风格。
想一出是一出，总是能在平常时候做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鹤云程不置可否，又想起来刚才自己逗那个男孩的举动，笑着摇摇头。
片刻钟之后，霍家的乳娘将霍秀秀抱走。
小小的人儿被抱在怀里，手里还举着没有吃完的糖葫芦。
满是糖渣的嘴巴咧出笑容，露出洁白的牙齿。
“小花姐姐，拜拜！先生，拜拜！”
解雨臣点点头，“秀秀妹妹再见。”
鹤云程偏头看他一眼，又将视线移到笑得灿烂的小秀秀身上，心里暗道：真是一个傻丫头！
摇摇头，他重新看向解雨臣，“她今天过来做什么的？”
问的是霍秀秀。
出于对九门的滤镜，他始终不相信霍秀秀经常来找解雨臣玩的举动里面没有霍仙姑的指示。
人心很难以摸透，他习惯性用最大的恶意揣摩这群人的心理。
即便霍仙姑在之前解救哑巴的事情上也出了不少的力气。
“秀秀是来送请帖的。”解雨臣回答道。
“请帖？”鹤云程疑惑，“霍家要搞什么大动静吗？”
但也不对啊！就算是送请帖也轮不到霍秀秀一个小不点吧，这未免也太不把解雨臣看在眼里了吧？
“不是什么大事。”
解雨臣摇摇头，看到鹤云程的表情便明白他的顾虑，将书桌里面的请帖拿出来递给他，抬了抬下巴。
“过几天是秀秀的生日，霍奶奶向来疼她，应该是要为她办一场，霍家的那份是送到我妈妈那里的，我这份是秀秀的。”
鹤云程将请帖翻开，大红色请帖里面只有歪歪扭扭的几个字。
——请小花姐姐参加秀秀的生日——
有点像毛毛虫爬过的。
他想到刚才霍秀秀趴在桌子上看漫画书的场景。
再联想到霍秀秀那个丫头趴在桌面上，写一个字就问一遍旁边的乳娘怎么写下一个字的场面，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丫头还挺好玩的。
他将请帖放在桌面上，“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来着？”
他的眼神看似随意，但实际上却一直观察着解雨臣的表情和反应。
他突然意识到，自从认识解雨臣以来，似乎从来没见过他庆祝生日。
解雨臣微微一笑，“十月三号。”
他其实对生日并没有太多特殊的情感，只是对于一些特别重要的人，他都会记得他们的生日。
鹤云程心中暗自琢磨，去年第一次见到解雨臣时，他的生日才刚过去没多久。
而现在才五月初，距离十月还有很长时间。
解雨臣看向他，问道：“先生，您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既然自己都说了，那么礼尚往来，先生也应该告诉自己吧？
鹤云程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笑道：“我的生日……嗯，我不太记得了，不过我现在过的生日是四月十七。”
解雨臣微微皱眉，脸上流露出一丝疑惑，怎么会有人连自己的生日都忘记呢？
他总是不懂先生的，就像他现在都还没有搞清楚他和爷爷的关系。
不过起码他现在终于搞清楚了一个问题，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应该要将礼物补上的。
他记得前几天解家收了一批原石放在仓库里面，也许可以从里面挑一块好玉出来。
至于样式。
他还需要想想。
如此一想，他将视线落在鹤云程身上，认真的注视着他。
瞧见他微微敞开的衬衫露出来的空荡荡的锁骨，心想:也许可以做一个项链。
鹤云程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便直接问道：“在看什么？”
解雨臣笑了，他是典型的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会上勾。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道: “先生要留下来吃晚饭吗？”
鹤云程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摇摇头，“不用了，瞎子他们还在家里等我呢，说好今天做大餐的，要是不回去又得念叨了。”
而解雨臣有些怀疑的盯着他，明显不信他的话。
黑瞎子能做大餐？所谓的大餐是青椒炒饭吗？
解雨臣的记忆很好，鹤云程只是在他面前蛐蛐过一次黑瞎子的青椒炒饭，他就记住了，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鹤云程本来就是路过，顺便告诉解雨臣自己要离开的事情，目的达到之后也没有待多久，便离开了。
解雨臣送他出门口，“先生走之前还会过来吗？”
“那边的事情比较紧。”
这意思就是不会再过来了，不知道他会去多久……
解雨臣突然想起来上次他受伤的事情，心里涌现有几分后悔，他还是做不到那么心安理得。
沉默几秒之后，他突然伸出手拥抱住鹤云程，小小的人刚刚达到鹤云程的腰际。
小解当家难得放任自己的情绪。
他有时也会觉得现在的生活是否太过难熬，但总有一些人的存在就是照亮前方的曙光。
“一路平安，先生。”
他的声音有些闷闷的，拥抱很紧，鼻尖都是苦涩的药味。
而鹤云程拍了拍他的后背，在解雨臣松开自己的时候，蹲下身直视着他，揉了揉他的脑袋，语气也柔软了几分。
“放心吧，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嗯。”
解雨臣点点头，站在门口目送他的身影越来越远，那抹红色身影随着黄昏落下一起消失在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