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啪。
火焰舔食着头顶上的一大块猪肉,油脂被高温逼出,火堆为这点肥硕的美味笑得直溅火星。
阿竹双手举着两把竹签,猪肉浸在火光中,看得句荷直流口水。
她已有几年没吃过烤肉了。从前在山野里散居时吃腻了的东西,久别重逢,干柴烈火,只是看着就已垂涎。
“家祠倒也非不能去。”句莲的俊脸也被火光映照着,鼻梁落下的阴影忽明忽暗。
“会太突兀吗?”句荷问道。
句荷是从来没去过家祠的,这风口浪尖贸然前去,少不得叫句欢多疑。
“嗯。”句莲点头,“你想知道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想知道以前历任家主、少主都是怎么承袭的,也好为你的竞选有个大致的把握。”
句荷没有提起与武夫子在学堂中的对话,自然也不会说是因此对往事起疑,故而起了些探究的心思。毕竟他们仍在句欢的眼皮子底下,此处又没有结节。
这一点句莲也甚清楚,他瞥了眼句荷,虽不解她为何突然关注起旧事,但还是配合道:“明日,我带你去祖祠。”
句荷歪了歪头。这家祠都唯恐进不去呢,你一开口还升级到祖祠了?
“这些日子闹了这么多事,祖坟那边也不安宁,本是该向列祖列宗请罪的。”句莲如此解释道。
句荷了然挑眉。倒也是个正大光明的理由。
不过说起祖坟,那就由不得她不多问一嘴。
“北郊的事情查出些眉目了吗?”这问的当然是句氏明面上查出什么没有。
句莲摇头:“那黑衣人的身份无人知晓。但几位长老探查过,应属中阶修者无疑。”
即便是在仙界,因着五百年前那场大乱之故,人界灵气衰微至今未有恢复,成仙不易,修行不易。中阶修者也算是个厉害的角色了。
“真没用啊。口口声声叫什么句家城,现在出了事,才发现原来句家城里姓句的知道的也不多嘛。”句荷冷嘲热讽道。
句莲没反驳,反倒是阿竹将手中烤好的肉串递给句荷,一副要堵她嘴的意思。
能被香喷喷的烤肉堵嘴,句荷接受良好。
“从前倒不知,你原来喜欢烧烤。”句莲也从阿竹手中接过一根竹签。
“那不是厨子也不做烧烤嘛。”句荷就着门牙将一整块猪肉都从竹签上撕扯进嘴,烫的她直张嘴哈气。
世家的山珍海味是不缺的,只是烹饪之法总归正式了些,煎炒烹炸常见,当场围着火堆烤肉就多少有点失礼了。
“你现在,也是益发自我了。”句莲明确感受到,自从句荷不管不顾发完脾气之后,她的行事作风就更加偏离世家规训,比之从前更甚。
“反正都这样了。”句荷也是坦诚道。
反正她身上的疑点已多得不能再多了,继续扮演顽劣的小少爷也不足以迷惑任何人的耳目,干脆过得轻松自在些。
句莲学着句荷的样子,顺着肌肉的纹理,小口撕下几根肉条咀嚼起来。
他其实说不上有多了解句荷。只是他如今才意识到而已。
第二日上午,句氏祖祠。
句莲、句荷、二长老,正在干瞪眼之中。
句荷原本是为了查族志而来的,谁想到二长老竟然也在此地。
“二长老,前日多有得罪。”句莲倒还秉着他那点礼节,最先开口道歉缓解尴尬。
二长老沉默稍许,开口道:“不知大少爷与小少爷今日前来祠堂所为何事?”
似乎是打算暂时搁置矛盾的意思。句荷察言观色,回答道:“来看看前任家主的光辉事迹的。”
“前任家主?”二长老疑道。
“嗯,有点好奇你们当年怎么会选上句欢这种人当家主。”句荷继续道。
来之前,句莲已告知过句荷,句氏祖祠设有祖传的禁制,进出皆有记录不说,外人也决然无法知晓其内形状。
是故句荷讲话又开始耿直起来。
二长老瞥向句荷,只是这次句莲没再拦阻句荷的言行。
其实前日句荷所说的话,二长老并非没有深思过。这孩子虽言行无状,实则却将世事看得极为透彻,甚至到了冷血的地步。所以说话也格外诛心。
二长老听了句荷的阴阳怪气,却也没什么表情,只移目向上首家主供台的方向。
在那供台之后便存放在句氏最为完整的族志。
句荷三两步上前绕过供桌,去取书,就近坐在供台旁就翻看起来。
句莲则移步到供桌前,先是恭恭敬敬的上了三炷香。
“大少爷,如今还念着少主之位吗?”二长老看着句莲朝着供台上诸排位略略行了三礼,方才问道。
“是。”句莲回答道,“家主不仁,莲身为句氏族子,无法放任不管。”
“此番,大少爷可终于是说了真心话?”
“是。”句莲回头,目光磊落,“从前,莲囚于自苦,许多事,既不能明察自己的内心,也忽略了外界最根本的事实。所以对句氏族务不闻不问,也对家主,过于恭顺。”
可见这两日句荷所说的话,句莲实在是想明白了的。如今他所言既是出于本心,也是在提点二长老。
他们二人过去的处境本是相同的。
本都不是习惯这些权力斗争的人,本也都无法接受句欢治下的不正之风,但一个囿于父权,一个囿于大局,都不得不强压着自己知行不一的煎熬度日。
二长老是聪明人,自然听懂了句莲的深意。他凝目看向那供桌上的牌位,幽幽叹了口气。
“如是前任家主知道句氏如今被内忧外患困得进退两难,不知是否会……”
“会后悔当初让句欢当选吗?”句荷突然接口,打断了二长老的感慨。
她从供台后跳出来,一手指着族志上的文字,一手指着供桌上的一方牌位,问道:“这个句铭,就是前任家主吧?”
动作有些不敬。句莲伸手轻打句荷直指排位的那根手指。
句荷受痛抬眼瞪他,但句莲高抬下颌不理会。
“是。”二长老沉声应答。
“族志上说,句铭当年是有两个儿子的,长子句欢,次子句贤。怎么从没听人提起过这位前任小少爷啊?”句荷比对着族志继续问道。
其实未曾听人提起过旧人,倒不是什么怪事。
但奇异之处却在于,这族志上有关句贤的只有两句话,一是生年,而是卒年。
生,乃是当年家主与夫人的嫡子。卒,乃是卒于句欢登位家主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