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江诗施沉浸在这久违的默契之中时,方屹又开口了,声音依旧很轻:“这座城市的天很蓝,云朵很白。它们在这座城市上空来来去去,却从不属于这座城市。”
江诗施听罢,缓缓转过头去看他。
方屹的视线仍落在那片云朵上,夕阳下他的侧颜,俊美得令人心醉.....但他的眼眶却红了,眼中仿佛有泪。
江诗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问:“方屹,你想到什么了?”
方屹仍然没回头,目光依旧落在那片白云上:“我是觉得,很多东西很美,但转瞬即逝。就像我们眼前的这些云朵,天一黑,它们就都不见了......”
江诗施不知道方屹到底想到了什么,但她知道,他伤感了。
这样的伤感,在方屹并不常出现,尽管他热爱艺术,有时候会有神经质的一面,但由于在商场之中沉浸太久,大多时候他都处于高度理智的状态。
即便是在足以让人情绪激动的瞬间,甚至是在热恋期,他心里理智的小宇宙也一直在不停转。
她也很清楚,面对一个伤感的人,不宜用伤感的方式与他共情,那样只会让伤感加倍。
她定了定神,目光再次落在那片白云上,用淡而寻常的语气对方屹说道:“美好无论存在还是消失,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无论是天边的白云,还是地上的这些人、车、楼房.....我们谁也不知道,它们到底在将来的哪一天以什么样的形式消失。甚至是能够支撑起眼前这一座座高楼的土地,也许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突然换了一副模样。不断改变,才是永恒不变的规律,没人可以对抗。也许正是因为知道美好转瞬即逝,才会懂得加倍珍惜吧。”
方屹听罢,突然沉默了。
就在江诗施正想说点儿什么的时候,方屹突然转过头来看她,神色略有些复杂。
江诗施迎着他的目光,却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方屹看了她一会儿,才说:“诗施,有血有肉的人,不能总是像个AI。”
类似的话,他不是第一次说。
江诗施自嘲道:“现在是诗施1.0,以后还会不断升级的。”
方屹笑了一下,没去迎合她的幽默,而是随手从桌面上拿来一张卡片,递了过来:“你看这束花......”
江诗施接过来看了一眼,卡片上是一朵白色的昙花,每一片花瓣都尽情舒展,算是绽放到了极致.....
“美吗?”方屹问。
江诗施点了一下头:“美。”
“可他是昙花。”方屹说,“它的美,只存在于瞬间。”
“不管什么花,绽放即永恒。”江诗施说。
“那只是人为给下的定义,不是它本来存在的状态。”方屹的目光依旧落在江诗施的脸上,“诗施,你是一个诗人,思想和俗人不太一样,我明白。但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只要在这个世界生活,就必然要接受这世间的规则......你不能总是一个人活在主观世界里。”
曾经,方屹不止一次地告诉她,他喜欢她能有自己的思想和追求,有独特且丰盈的内心及精神世界。
只是,现在精神世界变成了主观世界。二者并没有高低之分,但却是有些区别的,尤其是加上方屹这段时间的情绪反复,江诗施就更加地觉得他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江诗施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语气平静地问道:“怎么突然跟我说起这个?”
方屹思索了片刻,才说:“大概是我们一直以来太多思想交流吧!一直以来,我们都在寻求一种精神层面的高度契合,还有情感上的共鸣。”
“其实我现在,不太追求这些了。”江诗施说。
方屹似乎有些意外,微微皱了皱眉:“怎么说?”
江诗施顿了顿,才回答:“因为我突然觉得,过度追求高度的精神共鸣,本质上是希望自己被理解、被认同、被接纳,这是一种心理低能的表现。当一个内心足够丰盈力量足够大的时候,是不太渴望被他人接纳和认同的。”
方屹看着她,神色里略有些变化,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有道理,但仍然是过于片面。人的内心不管再怎么强大有力,都需要被理解和接纳,这是一种本能。一些道理,虽然逻辑上行得通,并不代表可以主导或者改变事实。”
江诗施再一次感觉,方屹好像变了,却又说不清哪里变了。
但接下来方屹说的一句话,让她彻底懵了。
方屹突然伸出手,捏着她的下巴,眼神和语气都极认真:“江诗施,如果嫁给我,你愿意吗?”
江诗施怔住了。
尽管她曾无数次地想过,如果方屹向她求婚会是怎样?
尽管她没有想象过求婚时所在的场所,但也能想象出当时的惊喜。
可这一刻,她完全没有惊喜,却有着十足的惊讶。
是的,惊讶。惊讶得让她误以为是方屹说错了,或是他只是一时兴起随口开个玩笑。
“干嘛这样看着我?”方屹问,“难道是被吓到了?”
江诗施这才回过神儿来,摇了摇头,但嘴里却说:“可能真的是被......惊到了。”
“是你没想到我会突然求婚?还是你不想嫁给我?”方屹问得依旧认真。
江诗施思索了几秒,又摇了摇头:“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从没想过那个问题?”方屹又问,“是从没想过我会向你求婚?还是从没想过要嫁给我?”
江诗施思索了半秒,然后如实说:“都没想过。”
大概是由于江诗施的反应过于平静,方屹多少有些意外,他移开放在江诗施下巴处的手,又问:“诗施,你不是一直说很爱我,既然爱我,为什么不想一生一世呢?”
这个问题,江诗施思索了好一阵子,也没能给出答案。
她倒不是不想一生一世,只是没想过走进婚姻。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才说:“两个相爱的人的一生一世,为什么非要用一张纸去约束呢?”
这个答案,依旧让方屹很是意外。
道理,他自然都懂,爱情无需用婚姻去约束,也不需要通过婚姻去寻求安全感。
方屹用一种难以理解的目光看了江诗施,似乎有些感慨:“我从没遇到过你这样的女孩子。”
这句话的意思,江诗施能理解。
但凡遇到方屹的女孩子,但凡能和他产生一些微小的交集,都会绞尽脑汁想方设法能和他的关系更进一步。
“我在你面前越来越透明。但你,却让我越来越看不透。”方屹又说。
江诗施心想,方屹肯定没想到,她竟会将他拒之门外吧?
他一定在想:这到底是她的真实想法儿,还是她欲擒故纵的小把戏吧?
“我很爱你,你也确实很重要,但我确实没想过和你结为夫妻。”江诗施低了一下头,但很快又将头抬了起来,“包括你这次突然向我提出结婚,我也真的好意外。毕竟前几天,你还劝我去读研,当时......当时我还在想,你会不会是担心有一天你离开我了,我一个人不能够过得很好。”
“可以理解。你说的这些,我确实都想过。”方屹的神色再次变得认真,“我虽然很爱你,但在今天之前,确实没想过和你结婚。”
江诗施想了想,问:“方屹,有个问题我挺好奇的。”
“问。”方屹再次将目光投向她。
“你想到要和我结婚,是不是和方方圆圆有关?”江诗施问,这也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理由。
方屹皱了皱眉头:“也许吧。”
看他这神色,听他这语气,似乎并非如此。
至少,不止如此。
“还有别的原因吗?”江诗施又问。
方屹停顿了片刻,才说:“也许,我不希望你有一天会离开我。”
江诗施看了方屹好一阵子,才说:“如果我不离开呢?”
“口说无凭。”方屹很快说道。
“方屹,你不像是没安全感的男人。”江诗施说。
你的行为有些反常,真的太反常了!
但这句话,她始终没说出口。
结婚一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也许方屹早已想到江诗施不会这么快就答应,在她婉拒后,方屹的脸上并没有出现过多的失望。
从办公室出来之后,方屹带她去了他们常去的那间中餐厅去吃了饭。
自从林小阳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方屹每次和她出来吃饭,总是很轻松,哪怕有故作轻松的成分,也不至于让人感受到明显的刻意。
但是今天则不然,方屹的情绪似乎都有些不太稳定,眉头也一直未能舒展,即便偶尔会笑一笑,也很难掩饰内心的不安。
为了缓和气氛,用餐期间江诗施还特地讲了一个小笑话儿。
这个笑话儿,她讲得饶有兴致:“法官审问一个偷瓜的人,偷瓜的人如何都不肯招供。法官怒了,说,那么多人证人都看到那天晚上你在偷瓜,你竟然还想抵赖?偷瓜的人泪流满面地说,冤枉啊法官,那天晚上根本没有月光,他们不根本不可能看见我。法官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确实啊,看来你确实是被冤枉了!”
她讲完之后,方屹过了半分钟才笑,笑罢之后又自嘲:“看来我最近忙得晕头转向,理解冷笑话的能力都下降了,这么老半天才反应过来。”
“看来还真是,忙得脑子都快生锈了。”江诗施一边帮他斟茶,一边打趣道。
但她话虽这么说,心里却很明白,方屹不是没理解这个冷笑话,也不是脑子没转过来,而是他的心里在想别的事,心思根本不在这个笑话上,甚至都不在这餐饭上。
他的心思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