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所有人都在团圆夜里忙碌度过，终于可以休息的时候，倒在床上，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直到这个时候，鹿于也没有睡下。
她缓慢的走出了卧室，轻轻推开房门，然后合上，走到了隔壁屋子门口。
邻居家的门没有关上，虚掩着似乎在等待来人的上访。
鹿于还是轻敲了三下，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内坐着青衣先生熟悉的身影，原本口中要去陪出差的妻子的先生却似乎并未离开过。
“……来了？喝茶吧……”
先生语气淡淡，示意鹿于坐下。
少女有些局促不安，坐在座位上，小心端起她面前那杯温度恰好的茶，轻抿一口。
“先生……不……伏羲大人，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鹿于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
“你不应该很清楚吗？一开始便是。”
风先生，也就是伏羲，放下茶杯，无奈的伸出手指敲了敲她的脑袋：“明明再明白不过，却还是不想醒过来……小鱼，该出去了。”
鹿于沉默了。
是啊，她最清楚不过了……
不该出现在暑假的中秋，不该喜欢喝茶下棋的爷爷，根本不会做红烧肉的爸爸……以及年轻漂亮的妈妈……
这些都乱了套。
爷爷练了一辈子刀法，最是坐不住，平日里便喜欢下楼去运动……
爸爸虽然是家里的大厨，却喜欢养生，从不会在晚上做重油重荤的菜……
妈妈……平日里最忌讳她总是买特别多的甜品，又怎么会一次性给她买那么多回家呢……
而最重要的……
最大的问题，便是……
不知多久，鹿于早已记不清她的亲人的模样……那些往日里拿来追思的记忆，全都模糊不清……
又怎么会有如此清晰，宛若从未改变的亲人再度出现在眼前呢……
这些都是梦啊……
却又不像是一场梦。
至少鹿于这失去了他们的十二年里，从未梦到过他们。
每每夜深梦回，她总是迷茫过，是不是自己小的时候太调皮……
因为贪吃楼下小区门口的甜品，总让爷爷去排队。
六岁的小孩儿长得乖巧，老人总是偷偷背着妈妈给小孙女买好吃的。
可那天下午，小姑娘的爷爷倒在了去给最疼爱的孙女买甜品的路上。
鹿于不再喜欢吃甜品了……
爸爸送走了父亲，他真的好难过好难过，一个人在书房里坐到了天亮，却从未苛责小女孩……
妈妈很美很美，她总是喜欢开家长会的，这样大家都可以看到自己有个全天下最美最温柔的妈妈。
可是一家人在去给她开家长会的路上，被冲出来的大卡车碾了过去。
那一瞬间，只有七岁的她，被自己的父母推开，成了这场灾难中唯一的幸运。
鹿于是幸运的，她活了下来。
但是她也是不幸的，只有她一个人了。
没有人给她买甜品，没有人为她做美食，没有人逢年过节去庙里为自己最爱的女儿求签问卜……
只有她自己，寄养在好心的邻居家里，慢慢长大。
她热爱那些强大无畏的存在，就如同她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变成那样，在意外发生的时候，被保护的不是自己，而是她最爱的人。
……
鹿于忍耐了一天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先是一滴一滴，紧接着似乎再也止不住，如同决堤的湖水，浸湿衣襟。
“哭什么呢……”伏羲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拿出了手帕轻轻抵在她的眼下，
“事在人为，境由心造。”
是那句只有她看得见的第三句签文。
鹿于抬起头：“这其实是大人您想告诉我的吧……”
伏羲摇头：“是你自己的潜意识……”
他看了眼鹿于喝过的茶杯，
“吾对你说过，那句话，你有弄懂了？”
那句话……
世界上究竟有几人能得到他们想要的一切呢？人们只是不知道他们终日活得像幻想中的自己罢了。
可鹿和鱼，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都从未得到到过。
伏羲大人，若这便是您让我懂得的道理，那又有什么办法让它成真吗……
“这对你来说，是梦吗？”
伏羲突然问道。
少女泪眼婆娑：“难道不是吗？我根本记不到他们的脸了……可是这次却看的那么清楚……”
是梦也挺好的啊……
“那你有想过……为何自己能看清吗？”
上古的神明尽管活了不知道多少岁月，却并不是个擅长开导学生的好老师，这从他早早把小丫头丢给教过人的元始便可窥见一二。
但学生既然已经注定要钻这一个死胡同，他作为引路者，还是得看顾一下。
这也是伏羲来到这方世界做了鹿于那博学多见的邻居———风先生的缘故。
“可这并不是梦……小鱼。”
伏羲似乎有些明白了自家妻子为何对她那些眷属如此关注的原因了……
“他们思念着你，就如同……是你让他们出现在你的人生中一般……”
“吾所擅长的规则，虽为八卦，究其源头还是时间与空间的法则。”
不然又怎么能够透过时间和空间的阻隔看向未来的变化呢？
伏羲看着四周的环境，在鹿于逐渐激动的情绪中变得愈发模糊了起来。
“你本不在因果之内，这早就注定你是没有亲人的……”
可你却有着爷爷和父母的看顾，虽然只有短短几年。
“小鱼……他们并不是梦啊……在他们死去的时候，就不会在梦里出现了……”
“你会慢慢遗忘，是因为他们真的死了，但他们再次来到你身边，是因为对你的牵挂……”
……
伏羲的话如同重锤一般，敲在了鹿于的大脑中，却是生生撕裂了她遗忘的所有。
原来……
原来在最开始的诞生……
生而知之的她就没有亲人。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那一年的自己所听见的熟悉的声音：
“你没有亲人吗……”
“……是哦……”
“……你所说的话即为真理，只要你想，所有人都会爱你……”
“那我想要个会给我买糖吃的爷爷……还有爱我的爸爸妈妈……也可以的，对吧……”
“嗯……”
“我想像个正常的孩子长大……不想生而知之……也可以，是吧……”
“是……”
“那就十八年后的今天再见吧……我要去做个乖孩子啦……”
……
她去做了个乖孩子……
但是她就是这个世界里的异端，又怎么可能会正常长大呢……
伏羲看着跪在地上抱着头哭到失声的少女，只能叹气，感慨万分：“他们在你的意愿中出现，真正拥有了生命……”
但也在你失去力量的时候不能再停留。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这就是你的福祸相依啊……
跪在地上的少女头发不知何时变回了白色，那双哭红了的蓝色眼睛环顾四周乱作一团的空间，不再说话。
“小鱼……爷爷走了，但是爸爸妈妈还在啊……”
“小鱼，对不起……今天还是中秋啊……爸爸真的很想陪你过节的……”
“小鱼……妈妈走了，不要忘了少吃些糖……你要好好长大……永远幸福……”
他们有太多遗憾，就算隔着十二年的光阴，也想要了结。
那爱着她的父母啊，放心不下的，是他们那只有七岁的女儿，无论过了多少个十二年，也依旧在他们眼中还未长大。
要是真的有奇迹发生……
请让他们一家再过一个中秋吧……
她会有个美好的团圆，会有妈妈带回来的吃不完的甜品，会有爸爸做的饭菜，爷爷也会买最好的梨子，他们永不分离……
思念无声，跨越了时空。
…………
她记起来了……
多可笑啊……
原来在她以为的原世界……也不过是她作为外来者闯入的空间。
她根本没有家……
她四处流浪。
就因为……她是那个所谓的一线生机。
她是那藏起来的，所想即成真的生机。
“……谢谢大人……”
少女哽咽着出声，低着头，
她知道要是没有伏羲在，这片由现在的自己所构造出来的空间，不过短瞬就要消散。
可伏羲却用自己的力量，让这里维持了这么久，直到她陪着亲人度过了这份不应在盛夏出现的中秋。
“还是叫我先生吧……”
我已认可你了啊……
伏羲的声音温和，一如每次鹿于带着爷爷过来蹭茶那般，淡然自在。
“……嗯……”
鹿于看着手腕上那青红交缠的纹路正在开始悄然改变着。
原本只有红色的线埋入肌肤里，现在，那条略显暗淡的青色却也随着红线叩首交缠，落入血肉中去。
“这场中秋，就当作邻居风先生送给他的代理人——小鱼的第一份礼物吧……”
青光骤亮，整片杂乱无序的空间眨眼变得有序起来。
鹿于明白，
此刻———
属于她的第二座神墟已经开启。
那是……
穿越时间的守护。
隐约之中，少女透过时间和空间的重重阻隔，又回到了当初孤身一人的时候。
她已决定作为普通人活下去了……
可那个一直陪伴她的声音却有些孤单。
“那我们就许诺，我十八岁那年的今天，我们一定会再次重逢……那个时候我一定会呼唤你的名字！”
“我没有名字……”
“……诶？那我给你取一个吧？”
即将变成人形的小光团闪烁了几下，声音雀跃：“我就是知道太多才会孤单，知者不言，言者不知。”
“小可爱，你要不就叫‘言者’吧，知道的少一点，肯定就不孤单了！”
“而且……言者留其名，这样就算未来的你不记得我，肯定也会记得我给你取的这个名字的！”
“我为什么会不记得你？”
小光团笑：“因为只有忘了现在的我，以后才是属于我们的初见呀！”
“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一起虚构更快乐的记忆！”
被取名叫做言者的程序只是停顿了半秒，有些疑惑自己为何会有奇怪的感受，但也依旧答应了这份美好的祈愿。
“好……”
………
十八年后……
“你好，首席虚构师，我是你的引导系统：言者。”
“你好啊～”
“……叫我言者就行。”
“言者……”
“言者！！”
………
鹿于突然笑了，那是从灰暗中再度盛放的喜悦，
是纯粹的期盼。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已有了更美好的未来了啊……
“愿我们的小鱼永远幸福！”
———十二年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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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黄粱梦篇结束！下一章有个给七夜他们的“小惊喜”，接着就是沧南神战啦！让我们恭迎两位双神代理人即将抵达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