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季的夜不如白日的天一般热烈,周边的空气虽仍留有一丝沉闷,但时常伴随着一阵阵独有的习习凉风。它悄无声息地降临,又不动声色地吹走了世人的躁气。
灰色大牢外,一双黝黑的双眸紧紧盯着前方正打着盹的几名守门弟子,顾辞穿着一身黑在暗处蹲着,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平日里的牢房外都会有防止犯人逃出的禁制,正常禁术只要出入的人手拿令牌便可随意进出,但此禁制往往需要花费一些时辰,于是这等禁制术便被称为中阶禁制。
而有些人因图方便就偷工减料,最后所设的禁制术要不就是只进不出,要不就是只出不进。但这种一般都会派弟子在牢外守着,施法之人会将能进出禁制的口诀交代给他们。
看着这些守在门外的弟子,顾辞的表情有些意外,没想到堂堂五大门派之一的凩嶱竟会用此等不入流的禁制术,这倒是给他打算混着夜色偷摸着进牢房提高了些难度。
就在顾辞暂时拿不出主意时,黑暗中却逐渐呈现出淡淡橙黄色的光,接着便是看见了一个白色的影子。
手提着灯的楚棠缓缓走到几位有些昏昏欲睡的弟子跟前,只听见她轻声礼貌开口:“我能进去吗?”
柔和的声音传进了弟子们的耳中,此时的他们瞬间清醒过来,而看清人后便立马站直身子。
只见他们之中的一人摸着头表情有些别扭,道:“当然可以,楚小姐毕竟是本派的贵客。”
说着,他转身轻声在嘴中念着什么,不过短短几秒钟的功夫,一个大洞便在众人的身前显露了出来。
见状,弟子对向楚棠伸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请。”
闻言,楚棠礼貌地笑着点了点头,随后便踏脚走了进去,而先前那些守门的弟子便是跟在了她的后面。
见此,顾辞也是一把抓住机会在入口即将关闭时趁机袭进了牢内。
牢房内左右都是石壁,一间隔着一间,周围没有什么能够藏身的地方。
但幸亏余曙的身体也并非废物,尽管顾辞对这副躯壳并不熟悉,但小小的隐身术他还是可以依靠这副躯壳施展出来。
这时,最前面的白衣少女偏过头,对着身后的几名弟子温声开口说道:“你们可以在外面等我一会儿吗?我想同他单独待一会。”
闻言,弟子们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只得恭敬道:“是。”
说完,他们缓缓朝着出口方向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小声议论着,“你看这楚姑娘当真是长得漂亮,身材也是极好。”
闻言,一个身材偏瘦的弟子在他们之间起哄,“哟,你们不会这就看上人家了吧?”
听罢,众人相继咳嗽了几声掩饰着自己刚才的窘态。
见到他们这番模样,这一名身材偏瘦的弟子更加凑近了他们一些,小声说着:“我可听说这楚姑娘与那余曙一同长大可谓是青梅竹马。余曙你们总知道吧,古奉的名人,被称为天之骄子,可这楚姑娘却偏偏就看上了那常壁普普通通的顾辞,这换谁听着都感到奇怪吧。”
“虽说楚姑娘是汐岐的大小姐,但她的亲属倒是不在乎顾辞的身份低下,只愿自家闺女开心便好。记得当时可有许多人都曾以为顾辞能抱上汐岐这尊大佛呢,可后来竟没成想他被发现是魔教之人……”
不等他说完,一阵笑声打断了他的话,只见一个肥头大耳的弟子拍着肚子开口打断,“怕不是这顾辞对人家楚姑娘下了什么迷魂药吧?这魔教的人不都会耍这些蛊惑人的手段嘛。”
一旁的人听到这番言辞后也是纷纷点头表示认可。
在世人的眼里,魔教的人会各种不被接受的邪门歪道,他们的名声十分恶劣,会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滥杀无辜不择手段,是一群无恶不作的禽兽。
啧……
为了不让楚棠发觉出他的存在,顾辞与她便刻意隔着一段距离。
而习武之人的五感相对于常人来说会比较灵敏,顾辞虽也是背对着他们,但也可谓是把这几人嚼的舌根听得一清二楚。
只见他手环着胸闭眼,脸上表现出了一丝烦躁。
这时,不远处又渐渐传来了那几名弟子的声音,“所以,我觉得余师兄抓住顾辞简直就是为民除害!”
顾辞:“……”
就在这几人笑得正欢时,突然,一股风缓缓吹来,只听一名弟子哎呀一声便开始揉起了眼睛。
“怎么了?”身旁的人问他。
不等那名弟子回答,这一股风越来越大,不知为何,风中夹杂着数不清的灰沙,它像是有目的性地吹进这几名弟子的眼睛里,使得他们都互相叫苦了起来。
此时,只见不远处的顾辞脸色变了变,随即又把目光挪向了另一个方向。
少女双眼直直地看着牢中蜷缩在墙角的男人,昏黄的烛光照在她脸上,眼中似乎有一丝泪光。
看去,男人已经不如今早见到的那般有活力,此刻穿在身上的那套单薄衣衫已经变得破烂不堪,泛红的肌肤外是血透过衣裳流了出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肯定是受到了非人的虐待。
“顾辞……”少女缓缓开口,说话的声音能听得出有些颤抖。
闻声,披头散发的人先是下意识地一愣,随后又畏手畏脚地抬头看去,而仅不过短短瞧了一眼便立刻光着脚连滚带爬地跪在了楚棠的跟前。
只听见他匆匆开口:“楚…楚姑娘。求…求求您,您能不能带我出去。我…我不想待在这里。”
楚棠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冷静下来后又陷入无尽哀伤。
回想起曾经第一次去常壁,那时的少年穿着一件寻常不过的弟子服饰,因为他的头发梳成了一个高高的马尾,所以看起来也是干净利索。
初遇时的印象并不美好,淘气的她总喜欢打趣那些老实巴交的弟子。记得那天是在常壁的院子里,顾辞正站在木桥上低头看着池塘里的游鱼,她悄悄地走到他的身后想要吓唬他。可没想到少年格外敏感,抓住她的手臂硬是将她扔进了下面的池塘里。
只听见她下意识地大叫一声,忽然全身便变得凉爽了起来。少女那梳得漂亮的头发上全是黏糊糊的绿草,密密麻麻的水珠正顺着发丝往下掉,接着便一大颗一大颗地滴在了她的脸上。
她木楞般地坐起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新衣裳,已经被水浸透的纱裙此刻已经显得十分肮脏。
她委屈的哭泣了吗?
没有。
她只是呆呆地坐在那不深的池塘里,眨巴着眼愣愣地抬头看着站在桥上的那名低眉冷眼的少年。
直到现在的楚棠也没有明白,为什么那时的自己移不开眼睛呢?
是突然被摔下池塘脑袋还有些懵,还是被少年那冷漠的眼神所震撼了呢?
后来听说他因害我掉入池塘受到了惩罚,而我也从身边的侍女口中得知他在常壁被称为“孤冷妖怪”。
正值年少的自己初听到这个词时格外好奇,再者又觉得之前的事有愧疚于他。于是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她便是想法设法地接近他,想要补偿这位被称为“孤冷妖怪”的少年。
记得那时的自己每每去找他时对方从没给过她一个好脸色,甚至表情还带着几分嫌弃。可那时候的自己不知为何仍是像着了魔般喜欢跟在他的身后。
少女在懵懂的时期里只想要弥补一个错误,她也从未想过自己的这番举动会不会给别人造成困扰……
记忆里,她总是能瞧见对方看自己时那一双冷漠如死寂一般的眼睛。而看着此刻跪在地上的顾辞,她从没想到那个寡言少语又独来独往的少年在经历了一场变故之后便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楚棠的眼中流露出心疼,只听见她轻声唤道:“顾辞,你怎么会变成如此这般呢?”
面对楚棠如此语气,对面的“顾辞”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嘴中只一个劲重复着同一句话,
“求求你,放我出去……求求你,放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