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黎秋英将姜观主等四人的面容改得面目全非,身形也加掩饰,个高的姜观主和映玉扮作山民男子,各带扁担,个矮的怀梦和玄霜扮作山民妇人,背着背篓。自己与纨素面容则不做掩饰,只穿着山民衣物,背上篓子,一行人掩门离开藏匿的小院。玄霜回头望见秋绡的小小一方墓碑,不由得悲从中来,但恐眼泪冲坏了易容,当下竭力忍住。纨素从墓旁梅花树上折了一枝满缀花苞但一朵未开的小枝,斜插在自己背的篓子里,向玄霜道:“秋绡仙长会跟着咱们的。”意态极其认真,绝非顺口安慰。黎秋英惊讶地望了她一眼。考虑到时间紧迫,暂且压下疑问。
几人穿过山洞后一路向西,趁着城卫换防之机,顺利取道深林之中,离开了包围圈,出了眉山地界。因着路线研究得够精细,路上无惊无险,既没有碰上庐州城卫,连真正山民也没碰上半个。当日黄昏,诸人在山谷中整理出一小片林中空地,因离眉山尚近,也不敢举火生烟,恐露了行藏。几人只将些驱兽药粉洒在周围一圈,又分食了些事先准备好的饼饵等物,便各自倚着树木休息。怀梦自告奋勇要守夜,纨素见她意态疲惫,显然身无武艺,也不常长途跋涉,只靠一份当师姐照顾师妹的意气强撑着,便道:“你们都睡,我来守夜。”见几人面色似不赞成,微微一哂,神色突然极见倨傲,淡淡道:“此地不宜举火,夜里若有风吹草动,野兽蛇虫,几位未必有我的目力,不能看个清楚。而若真有追兵,几位仙长身无武艺,又打算如何退敌?明日我们需在林中向西行二十里余才有较经整饬的小路可走,若要下山,大概要五十里。诸位也莫要想着换班值夜了,只管去睡,休整好了,明日还要走不少路呢。以我的本事,定护诸位无虞就是了。难道诸位不敢信我,还不肯信离恨天不成?”
众人皆无可辩驳,独黎秋英道:“齐少侠,我的武艺也还尚可,不如你我轮班值夜,你也能稍加休息,明日还要有赖你保护诸位下山呢。”纨素却道:“黎前辈说武艺尚可是太谦虚了。“天香百变”绝非只有易容本事,前辈双剑剑术精妙,传说是传承自唐时公孙大娘的剑法,晚辈也素有听闻的。但明日要护几位仙长下山的是你,倒不是我。”她略停了停,借着黄昏余晖,拿出一张地图来,指着向众人道:“咱们若脚程够快,明日当可穿过萝卜山,循山路从鸡鸣山西麓下山。而下山之处就已离着瓦埠河很近了。”她的手指指着标注在河流右侧的一个墨点:“此河由五处山水汇流而成,到此处河道已经颇宽阔,因而此处有个不小的船埠。瓦埠湖上的渔民会沿瓦埠河撑船而来,与东边的巢湖共同向庐州供给渔获。又有商人自淮河上经瓦埠河行舟而来,也会在此地弃船登岸,转为陆运,因而此地也有宽阔官道,更形成了个不小的镇子叫瓦东镇的。鸡鸣山的山民,若脚力强健的,农闲常在此地当挑山夫,上午从鸡鸣山西麓的几处货埠将货物挑到山下船埠处,赚些零钱补贴家用,下午货船靠岸,就从船埠处挑货到这几处货埠,然后空担下山,再跑一遭。几位演的像些,下午下山后,完全可混入真正的山民,不会受到任何怀疑。到了镇上,诸位需改换易容,寻个客栈,略住几日。这全得赖黎前辈妙手,我是帮不上忙的。”
纨素略停了停,见众人听得认真,将地图传给凑在她左手边怀梦,让她们借着日落余晖传阅。她又突然一笑,扬头向黎秋英道:“黎前辈难道忘了,庐州府里还有多少人在等咱们此行的结果?若你我连个消息都不送回去,只怕奚家叔侄又要想办法去客栈里杀了那卢梁公子,往牢里看看咱们是不是一并被抓,关进去了。所以,明日诸位下山之前,还得请前辈你在林子里为我再易容一下,我需得沿官道回庐州传信了。到时候诸位需在瓦东镇略住几日,等我带奚家叔侄回来,咱们还得在此地会合,再考虑下一步往哪里去。若这几日里眉山仍不搜山,朝廷是不会突然派人在此地看管码头,查验住客的。但黎前辈还得想些法子,像当日为‘林柏’和‘赵虎’做的一样,为几位仙长易容后的身份也假造一份过所。”
黎秋英只得点头道:“还是你想得周到些。”又招呼众人道:“几位只管休息吧,明日确实还要赶路。山中夜里更寒,都多穿一件,别受了凉。”又向易容做男子的姜观主和映玉道:“衣服穿不上了就裹一裹。”她似乎有丰富的野外过夜的经验,帮了这个帮那个,约摸半个时辰之后,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几人安睡不提。
纨素寻了棵较高的树木,提气纵跃上树顶,环顾四周,只见一片绵延树海,看不见边界。庐州西北一带山林中以落叶乔木为主,此刻刚刚发芽出叶,一片嫩绿之色。但树冠尚且稀疏,不适宜躲藏。纨素向下略攀缘了几尺,寻个舒服的姿势,坐在一根粗大枝条上,倚着树干,望着树下的小小营地。四野寂静,唯有风吹树叶的簌簌之声。半轮盈月,兀自自升自落,并不愿陪伴守夜人此刻的孤单,丑时就隐去了。密实的黑暗伴着纨素轻轻的呼吸。
(注:农历初十的月相称之为渐盈凸月,是刚从初八的上弦月转换而来,黄昏时就已挂在东南天上,大半夜可见,是坚持不到天明的。)